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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奏章,已是晨曦临窗,司马迁心潮澎湃,稍事洗漱,就直奔御史大夫署去了。
王卿正为改元一事着急,司马迁的奏章让他大喜过望,他和司马迁一起,兴冲冲地进了未央宫。
朝会上,司马迁的奏章让刘彻和群臣的思绪,在一时间穿越了大汉近百年的风雨,感慨盈胸,纷纷道:“改元‘天汉’,上顺天意,下合民心。”
“众卿之言,甚合朕意。古云天汉,其称甚美。”刘彻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从御座上站起来,“拟诏,自明年起改元‘天汉’!”
众臣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公孙贺出列禀奏道:“匈奴新单于且鞮侯的使者已抵达长安,有文书呈上。”
刘彻从包桑手中接过文书,大致浏览了一遍,会心的笑道:“‘天汉’年号未启,已是鉴亦有光了。包桑,将且鞮侯的文书宣与众卿知晓。”
包桑清了清嗓子,念道:
匈奴大单于敬问大汉皇帝无恙:
我儿子,安敢望汉天子?汉天子,我丈人行也。昔日句犁湖单于所行逆于国之睦邦,背昆弟之约,拘汉使路充国等,今悉放归,遣使来献。
匈奴这几年也是灾难不断,乌师卢单于在平定左大都尉叛乱不久,就溘然长逝。匈奴立乌师卢季父句犁湖为单于,一年之后他也死了。且鞮侯在风雨飘摇中接过权柄,他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向汉朝示好。
局势变化如此之剧,是公孙贺、王卿不曾料到的。
前不久,皇上还多次召李广利在宣室殿议事,欲趁伐宛之威,北上征讨匈奴呢!谁知大军未动,匈奴倒先派使者来了。
这是近百年来,匈奴第一次以尊长来看待与汉朝的关系。公孙贺多次出战匈奴,最能体味这转变中蕴涵着的意味。仗打得太久了,国家需要休养生息。他觉得此时正是重修两国关系的大好时机。
“皇上!既是匈奴有意求和,我朝亦应讲信修睦,遣还所扣匈奴之使者。”公孙贺建议道。
首先出列响应的是李广利:“皇上,臣以为丞相所言,正应了天汉吉瑞。”
桑弘羊、上官桀也纷纷出列奏道:“我朝应趁此时机,休兵罢战,大兴农桑,以使民殷国富。”
刘彻很专注地倾听着众臣们的意见,不时要中书令完整笔录。此时此刻,他想了很多。孙子曰:主不可以怒兴师,将不可以愠致战;和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此时不正是怒而复喜,愠而复悦的良机么?
“众位爱卿!自古战争皆非得已,朕甚嘉匈奴之义,欲遣返所扣匈奴使者,不知哪位爱卿愿持节前往?”
刘彻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朝臣中有一个洪亮的声音答道:“臣愿前往!”
大臣们循声看去,只见中郎将苏武英姿勃勃地出列了。作为当年与苏建同历战阵的将军,公孙贺不胜感慨,忙将苏武介绍给皇上。
刘彻的眉宇间露出一丝喜色,他端详着苏武,发现苏武果然气度不凡,不禁十分欣喜。他当即要大鸿胪转告匈奴使者,天汉元年春,将以中郎将苏武为使者,送还匈奴使者,答谢匈奴大单于。
这是天汉元年最盛大的风景,与当年张骞西行何其相似。
早春的风带着料峭的寒意,吹动苏武怀中的汉节,在阳光下分外耀眼。虽然送行的规模不大,但在苏武的心中,却一样是使命庄严,一样别意悠悠。
司马迁今日破例没有坐车,而是骑马一直送他过了横桥,拱手道:“此去关山重重,还望仁兄保重。”
“谢贤弟,愚兄……”苏武沉吟了片刻,话却没有说出口。
“仁兄有话可尽管直说。”
“唉!说来羞于启口。夫人年少,幼时多有宠惯,任性娇为,还望贤弟多加关照。若愚兄久去不归,亦可让她改嫁,二老就烦劳贤弟了。”他从怀中拿出一方绢帛,交给司马迁,“贤弟请看,如无不妥,就请转交给夫人。”
司马迁捧在手中,却是一首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诗写得沉郁苍凉,司马迁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应。
往日郊游饮酒,他们只觉得苏武性格刚烈,却不想他也有如此柔肠。
已经过了咸阳西,司马迁向苏武揖别道:“仁兄尽可放心前去。此次出使,乃皇上博施德惠,以义还义,仁兄不久即可荣归。”
苏武还礼,随后打马而去……
转眼就是端阳节,刘彻口谕李延年在未央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歌会,君臣同欢共舞,直到日暮残晖,才尽欢而散。
大汉官员的车驾从来没有这样拥挤在尚冠街上,尽管大家看到丞相公孙贺的车驾都纷纷自觉让道,但他还是觉得比平常慢了不少。这样也好,他正好利用这时间想想白天的事情。
闭上眼睛,皇上骑着汗血宝马在校场上风驰电掣的雄姿、和大臣们一起吟唱《天马歌》的潇洒,都使公孙贺惊异皇上的精力和才思。
显然,皇上从天马身上感受到征服的快感,一种“九夷来服”的满足。
太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
志俶傥,精权奇。籋浮云,晻上驰。
体容与,迣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他哪里像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呢?
天子就是天子!公孙贺在心中感慨。可他的心境却没有因为歌舞而有丝毫的愉悦。
坐在缓缓而行的车驾上,他还在想,三年的大宛之战除了带回千匹汗血宝马外,究竟还给大汉带来了什么?
是大旱之后灾民们聚葆山泽为匪为盗吗?是数万名子弟的尸骨遗落在西去的路上吗?他觉得这场征伐与河南、河西、漠南、漠北之战是多么不同。
那大宛之战的最终获益者是谁呢?哦,是那个用将士的鲜血垒起高冠的李广利。
此战之后,随之而来的是大肆封赏:
李广利做了海西侯;上官桀调任少府;凡参与此战的将领,或被任命为诸侯相,或升任郡守。
李广利早已忘了兵屯敦煌时的患得患失,他已深切感受到妹妹身后的余光是怎样照耀他们的家族的。
他不但自始至终地陪着皇上喝酒、舞蹈,而且那洋洋自得的神气,让公孙贺想来心里就不舒服。
“哼!如此小人得志,乃国家之祸矣!”
“大司马一职一直空缺,皇上会不会将之给予刚刚从大宛归来的李广利呢?”公孙贺进一步想。
刚一想到这点,他内心就极度不安,他忧心昌邑王刘髆会因李广利的得宠而危及到太子。
“吁!”驭手一声吆喝,打断了公孙贺的思路。他抬头一看,府门口的灯笼都亮了,府令正在门首张望。
看见公孙贺走进府邸,府令道:“丞相外出之际,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何人?”
“夫人也不认识。他脸色黧黑,衣衫褴褛,一副落魄的样子,可是腰间却持有朝廷的门籍,称曾跟随霍大司马征战河西。”
公孙贺迷惑了,又问道:“此人现在何处?”
“正在客厅等候大人呢!”
“好!你且退下,待老夫前去瞧瞧。”
他整了整衣冠,来到客厅外,借着灯火看去,那人却正在埋头看竹简。公孙贺“啊”的一声,这不是被匈奴俘虏的赵破奴么?
他跪倒在公孙贺面前,接着是悲郁的哭声:“丞相,末将回来了!末将在匈奴漂泊,无一日不思念皇上和朝廷啊!”
公孙贺的心被哭软了,双手扶起赵破奴道:“老夫知道,将军受苦了!请将军先沐浴更衣,老夫为将军摆宴洗尘。”
半个时辰后,他以清爽全新的面容坐在公孙贺面前。
公孙贺特地唤出夫人为赵破奴敬酒:“将军一说曾随去病打过漠北,老身就顿觉亲近了不少。只可惜去病英年早逝,留下一条根也……”
公孙贺打断道:“赵将军跋涉而归,你提这些伤心事作甚?还是早早歇息去吧。”
在客厅里只剩下两人的时候,公孙贺问道:“赵将军一世英雄,为何此次出征竟全军覆没了呢?”
赵破奴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等有机会再详细说给大人听。末将此次冒死回来,是要向皇上禀奏一件要事,苏武大人被匈奴扣留了。”
这话一出口,公孙贺的眼睛就直了:“这是不是传言呢?议和乃且鞮侯单于之意,他怎么会出尔反尔呢?”
“一切皆起于那个善于阿谀逢迎的张胜……”赵破奴一五一十地开始回忆起来。
滞留匈奴的长水人虞常与朝廷副使张胜重逢于异国他乡,互诉离乡之苦。
虞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