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大军越过长城进入上郡的那个正午,灵车刚到肤施城,眼前仿佛是漫天飞雪的世界,城头上,白旗迎风飘荡,白绫凌空飞舞;
街道两旁的树木上,挂了白色的丝绢;
身着玄甲、头裹白布的将士和素衣素服的百姓,跪满了一条街,痛哭的声浪从城门口一直延续到太守的府门前。
“李大人!您醒醒,看看肤施百姓再走啊!”
“李老将军!您死的冤枉啊!”
一位老者拉着自己十岁的孙子,扑到李广的灵柩前,抚着灵车,一声接着一声喊得人心碎:“李将军!您还记得么?孩子他娘就是您从匈奴人手中救出来的啊!”
老者拉过孩子,让他给李广磕头,孩子的头在地上磕得“咚咚”直响,可老者还在那里诉说:“孩子长大了,可您却走了,李将军……”
有几位士卒上前扶着老人离开,可是那哭声却让卫青十分感慨,一个活在百姓心中的人,不容易啊!
这时候,有几位士卒捧着上好的酒菜,匍匐来到灵车前,噙着泪的呼唤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老将军!您生前带兵打仗,士卒不饮水,您不先饮;士卒不食,您不先食。今天,我等备了酒菜,您就吃点再上路吧!”
老实说,这种情景让卫青内心有些不舒服,他也曾想过驱散百姓和将士,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怕激起众怒,到时局面不好收拾。
“一切很快就会过去,随他去吧。”
那酒香随风飘向长空。忽然有人惊呼道:“看!老将军饮酒了。”人们纷纷抬头,就见云端上一位老将军举杯畅饮,爽朗的笑声如雷贯耳,从九天落到肤施城。
等到人们膜拜完毕,抬头再看,除了几片云彩,什么也没有。
百姓们断定老将军的灵魂没有走,他一直在跟着汉军的步伐。
那一夜,从上郡太守的宴席上回来后,卫青独自一人坐在案头,反复读着从事中郎拟定的奏报,久久不曾睡去。
功劳簿里没有李广的名字,事实上也不可能希图朝廷给他个什么。可白天百姓和将士祭祀的情景却让他不得不问自己,究竟什么是功劳?老百姓心中的李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从进入侍中到担任典护军,从组建期门军到成为朝野注目的大将军,皇上对他的封赏不可谓不重。以他的年龄得到的名誉是李广一生都没有得到的。
可与李广相比,他觉得总缺了什么。是什么呢?是老百姓的那份爱戴,是在百姓心中永远抹不去的那一份尊敬。
有些人死了,却活在百姓的心里。
越是靠近京都,他就越觉得自己铸成了今生都不能安宁的大错。而这错,从他强令李广分道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了。
关于李广自刎的消息,他早已奏报朝廷。他只是不知道,皇上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大军到达池阳时,属下的人禀告说,朝廷在获知李广的死讯后,以六百里加急催促李敢回朝料理丧事。
他不知道该怎样地面对李敢。显然,他的任何解释都无法排解李敢的一腔疑窦。
唉!他一定把这个仇记在了自己身上。
卫青长叹一声,睁开了眼睛。车驾已经上了横桥。进入八月,渭河的水量大了许多,宽阔的水面看上去让他有些头晕,莫非渭水也在为李广呜咽?
他很快发现,因为李广的死,朝廷没有举行如河西大捷那样盛大的班师仪式。
横门前列队迎接的是朝中的重臣:李蔡、张汤、汲黯和李息等。他们峨冠博带,衣冠楚楚,没有任何吊唁的迹象。
在九卿的行列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一身有异于其他臣僚的素衣,那不是李敢么?在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穿着孝服的青年,那又是谁呢?哦!他记得李广曾说过,他的大儿子李当户身后留有一子,叫李陵,想必就是他了。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运载灵柩的车驾靠在横门外偏右的空地上,仍然由从事中郎率领着李广生前的卫士守护,而赵食其的囚车还在横桥以北。
卫青走下车,率领公孙贺、公孙敖、曹襄与李蔡、张汤等人一一相见,映入他眼帘的都是一样的笑脸:
“大将军辛苦了。”
“大将军鞍马劳顿。”
可当他来到汲黯面前的时候,却看到了一张冰冷得没有表情的脸。
他并不计较这些,他这些年是汲黯看着走过来的。
连皇上都让之三分的汲黯在卫青眼中更是奉为上宾的长者。因此,不管汲黯如何冷若冰霜,他依然是尊敬和礼遇。
他郑重地向汲黯打拱作揖问道:“内史大人这些日子可好?”
“面对老将军亡灵,大将军真以为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皇上的赏赐么?扪心自问,大将军可有愧乎?”汲黯不答反问道。
卫青的脸腾的一下从额头红到了耳根,刚才的笑容就僵直在脸上。他不敢面对汲黯那双犀利的眼睛。
好在这时候,李蔡说话了:“大将军卫青、骠骑校尉李敢接旨!”
“皇帝诏曰:大将军卫青出定襄,趋漠北,击匈奴有功,然单于逃脱,难辞其咎,不赏,即任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率师躬将所获荤允之士,约轻赍,绝大漠,涉获单于章渠,以诛北车耆,转击左大将双,获旗鼓,历度难侯,济弓卢,获屯头王、韩王等三人,将军、相国、当户、都尉八十三人,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执讯获丑七万有四百四十三级,师率减什二,取食于敌,卓行殊远而粮不绝。以五千八百户益封骠骑将军。右北平太守路博德属骠骑将军,会兴城,不失期,从至檮余山,斩首捕虏二千八百级,封博德为邳离侯。北地都尉卫山从骠骑将军获王,封为义阳侯。从骠侯赵破奴、昌武侯赵安稽从骠骑有功,益封各三百户。渔阳太守解、校尉李敢皆获鼓旗,赐爵关内侯,解食邑三百户,李敢二百户。校尉自为爵左庶长,李敢袭任郎中令。钦此!”
“这诏书肯定是李蔡帮皇上字斟句酌写的。”跪在地上的卫青想。
诏书中的言辞很符合皇上的性格。批评卫青唯一的错误就是让单于走脱,而李广之死,诏书里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可他听得出来,李敢继任郎中令,无异于曲折的指责。
卫青透过这些文字,嗅到一种令他忧虑的信息:因为霍去病的崛起,他正在淡出皇上的视线。
自大汉立国以来,还没有出现过的两人共掌兵权的现象,而皇上却开了先例,这意味着什么呢?这忧虑以致让他没有听见李蔡要他谢恩的声音。
“卫青谢恩。”
“卫青谢皇上隆恩。”他仓促地回答道。
耳边传来唏嘘抽泣的声音,他悄悄地看了一下,李敢的膝下被泪水湿了一大片。
接下来,就是迎接李广的灵柩回府。这个由李蔡主持,既代表朝廷的意思,又属于李氏家族的私事,那些与此事没有多大关系的大臣,三三两两的都驱车回府了,只有卫青、汲黯留下来与李敢一起料理后事。
这种冷清使李敢压抑了许久的悲愤如决了堤的河水,哗哗地倾泻而出,他一下子扑到李广的灵前放声大哭道:“父亲!孩儿来迎您回家了……父亲呀,您告诉孩儿,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父亲,您死得冤枉啊!”
跪在李敢身旁的李陵,哭声带了怨气:“爷爷!请您告诉孙儿,是何人害了您?孙儿要替您报仇!”
卫青和李蔡都很尴尬。
李蔡与李广,这对从陇西走出的同族兄弟,因为政见相左而平素很少来往,何况这是一个十分棘手敏感的难题。
两个大司马的设置,对卫青甥舅来说,荣耀光华,而这却意味着外朝的权力进一步缩小,他今后的仕途更多了风险,他不能不小心。因此,对李陵的哭诉,他表示了有度的不满。
“陵儿糊涂!战场情势,因时多变,生死难料,何况你爷爷乃自刎而死,朝廷不追究已属万幸,你何由迁怒于他人呢?”
李陵可不管这些,年少气盛的他满心瞧不起面前的这位族祖。
“大爷此言,不觉愧疚么?”
李蔡觉得没有面子,正要斥责,却被卫青用眼色拦住了。
卫青并不想让事态进一步恶化,李陵毕竟还是个孩子,他完全可以不计较,他关心的是李敢的态度。他慢慢走到李敢身边,轻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将军节哀。”
李敢忽的从灵柩旁直起腰身,愤愤地看着卫青道:“大司马峨冠被身,怎能体会到我的哀痛呢?如果不是大司马中途易令改道,家父焉有今日之故?大司马贪功邀宠,私心自用,却徒害一条性命,敢问大司马闻皇上诏书,果真心安理得么?”
李敢一番话激起了李陵更大的怒火,他“嗖”的从腰间拔出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