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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楚,卫青夫妻虽然贵为大将军和长公主,可他们爱得那样的辛苦,那样的沉重,以致大将军揣着心结奔向了战场。
他多希望大将军活得轻松些,幸福些。
这时候,从巡营的士卒那里传来了敲打梆子的声音:“小心火烛!”
现在想来,那七天七夜,对李广和赵食其来说,还像一场噩梦。
尽管李广认为卫青把生擒单于的机会夺走有违统帅的品格,尽管他对卫青不顾“东道军”面临的艰难而愤懑,可负气归负气,他还是把郁闷丢在一边,而是十分珍惜这最后一次与匈奴的对阵。
当晚,他就赶赴赵食其处商议北进方略。
第一次参与进击匈奴的赵食其,对能与李广合军而十分高兴,可要命的是,他没有找到熟悉漠北地形的人作为向导。
“唉!将军大意了!‘不用向导者,不能得地利’,我军由此进击,欲与大将军会师,需越过瀚海,横渡大漠,一路险象环生,若无熟悉路径之百姓作为向导,恐怕我们连命都保不住,遑论击敌?”李广担心道。
赵食其心头一沉,脸上顿时十分尴尬:“在下对塞外地形一无所知,现在即刻去找百姓,以弥补过错。”
可已经晚了,匈奴人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席卷百姓而去,除了留给他们一堆堆牛羊粪便和撑过穹庐的地坑之外,就是头顶带不走的太阳。
站在草原上,望着苍鹰在遥远的天际盘桓,赵食其一脸的愧疚。
李广明白,现在只能靠自己的经验去应对一路的不测。他迅速与赵食其调整了战略,让自己的军队走在前面,赵食其的军队走在后面,一旦前面遇险,部队立即南撤。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刚刚度过一天的李广与赵食其执手相别。
“将军请切记,兵者,凶器也。将不畏死,然不做无谓之死,士卒亦有父母妻儿,也不可做无谓牺牲。”
三天以后,他们进入大漠。
无边无际的荒凉沙漠在太阳下一片金色,常常走出数十里,连一丛草都碰不到,数千人的队伍,在沙梁上像一支细流,缓缓地流过一道道沙丘。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炙烤着将士的身体。没过多久,大家就喉咙干得冒烟,本能地去摸腰间的水囊。
每当这个时候,就有军侯在耳边提醒:省着点吧,还不知道要走多远,断了水,就只有等死了。
好不容易等太阳落下去,身上的汗水早已被日暮时分的风吹干了,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却是奇冷,风都像长了爪子似的,直往脖颈里、袖筒里钻。
这样的气候,不要说从未到过塞外的赵食其,就是常年戍边的李广,也感到十分地无奈。
他不断地发出指令,要部下做好必要的准备,避免因伤病影响行军,还派出身边的曹掾,把情况及时地通报给跟在后面的赵食其。
此刻他正站在一道沙梁上,看着队伍从面前经过,忽然感到十分孤单。灌强走后,本来三儿子李敢一直跟在他的身边。可是,出兵漠北前,霍去病在军中选能征善战之士,点名要走了李敢。
新任从事中郎又太软弱,遇事就只有一句话——惟将军之命是从。
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他又想起了灌强。
“唉!若是灌强在,老夫何至如此?”
他就这样想着,好像看见在沙漠岚气的氤氲中,灌强走过来了。
哦!是灌强,他来陪老夫了!李广兴奋得眉毛颤动,一边喊着灌强,一边催动战马,朝沙梁下跑去。
“灌强!灌强……”
可他失望了,那边走过来的不是灌强,而是新任从事中郎。
年轻的他被李广的喊声弄糊涂了,问道:“将军!灌强是谁?”
李广讪讪地笑了笑,他不愿意让人明白自己的心境,那是个让他一想起来就伤感的故事。
“有事么?”
“前面有一片胡杨林。”
“胡杨林?”李广的眼睛立时亮了。他知道茫茫沙漠,寸草不生,只有红柳和胡杨坚强地活着。
“传令下去,大军于胡杨林中宿营。传话给赵将军,向胡杨林靠拢。”
半天烈日下的行军,将士们都渴坏了,也饿坏了。一坐下来,都纷纷解开食袋,拿出糇粮,就着水囊,吞咽起来。
李广靠着一棵倒地的胡杨坐了下来,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有一点食欲,只是看着将士们吃。
从事中郎拿着糇粮和水过来道:“将军吃一点吧?”
李广抹了抹嘴唇问道:“将士们都有水喝么?”
“有!下官一再告诫大家,要节省水。估计还可以维持两天。”
“好!只要坚持两天,即可走出大漠,与大将军会师。”
多日来,李广第一次对从事中郎投以赞许的目光……
李广太累了,那糇粮还在嘴里嚼着,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又一次看见了灌强。
灌强还是那样英姿勃发,他率领三千子弟与匈奴厮杀起来了,他们人人手中都握着上天的法宝,匈奴一遭遇就大败。
李广抚着灌强胸口的箭创问道:“还疼么?”
天哪!一股鲜血从创口喷射而出,血洒满了李广的脸,模糊了他的视线。
血人一样的灌强,和他的三千弟兄被风吹走了。
“灌强……灌……”李广追着,绝望地呼喊道。
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声,李广睁开疲倦的双眼,原来是从事中郎和两位司马。
“哦!老夫梦见灌强了。”李广说着便站了起来,他从司马和从事中郎眼中发现了依稀的惊慌和茫然。
从事中郎指着西方太阳落下的地方说道:“将军!您看看那是什么?”
李广转脸看去,太阳早已被淹没,沙尘自西向东,铺天盖地而来。
“不好!”李广大喊道,“传令下去,大军立即开拔,逆风而行。”
从事中郎不解地问道:“为何逆风而行?”
李广的吼声在风中显得是何其的微弱:“军令如山,违令者斩!”
大军顶着沙尘,跋涉一夜,直到第二天黎明风沙渐渐平息的时候,才发现又回到了胡杨林的边缘。而昨天他们宿营的地方,早已隆起一道新的沙梁,那片胡杨林也只剩下一半。
他们一整夜都在原地打转,大军迷路了。
李广急忙唤来前军司马,要他派人沿着来路,寻找赵食其的队伍。
这一趟又过去了三天,当李广终于与赵食其的队伍在漠北和漠南的交界处相遇时,早已过了会师的日期。
卫青已在做南撤的准备,负责断后的曹襄一见面就告诉他们,伊稚斜逃了。
李广和赵食其都明白,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
“此次贻误军机,咎在老夫。老夫已决定向大将军请罪。”李广道。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决定把所有的失误承担起来。他已经老了,而赵食其还年轻。
赵食其清楚皇上要的是什么,因为失期而走了单于这又将意味着什么,这不是谁能承担的问题。即使李广把所有的罪名都背起来,也无法减轻自己的罪责。
赵食其望着李广的背影,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虽然第一次与李广共事,可关于他的人生遭际,赵食其在长安就知道不少。
他知道上天对李广不公,论战功,李蔡不能望其项背,可李蔡现今是丞相;论资历,张汤不能比其十一,可张汤现在是御史大夫。
他心里有怨,他本来是前将军,可大将军临时换将,他只能带着沉重的心事踏上征程。
可如今他却要将一切责任承担起来。
他这一辈子光明磊落,心胸坦荡,可上苍啊,为什么忠烈之士,总是命途多舛呢?
赵食其不敢再往下想,急忙追了出去。
李广沉沉地睡去了,只有在梦中,他才能忘记痛苦。直到李晔到了营外,他的从事中郎才唤醒他。
“你干什么?”他很不高兴地瞪着这个年轻人。
“老将军,李晔大人来了。”从事中郎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
可是李广却不那么在意,说话仍然声若洪钟,大着嗓门喊道:“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李广用冷水擦了擦脸,然后走出营帐,却不见了李晔的人影,只看到留有一封信札。
打开信札,一看那熟悉的笔迹,就知道是卫青的。除了开头礼节性的问候外,整封信的言辞都充满着责备,信的最后写道:“将军失道,误行期,致单于遁逃,本将欲上书报天子失军曲折,请将军见信后,速到幕府对簿。”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李广将信札扔在案头,讪笑着自语道:“事情都明摆着,还对什么簿?要追究就追究么,来那么多曲曲折折做什么……”
话还没说完,他就不耐烦地对帐外高喊道:“备马!本将要出营!”
第三天,暮色降临草原的时候,李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