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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用人失察,才致今日之果。”
“恕臣直言,这主父偃为人奸诈,巧言令色,专以揣摩主上心思为能事。又因藩国积习成疴,加上‘推恩’乃当下削藩上策,故掩盖了他的龌龊行径。”
“爱卿真是深明朕心啊!”
刘彻的思绪渐渐平复了,想想实施“推恩制”前后的诸多情景,他愈发喜欢汲黯的憨直了,也觉得对主父偃的处置迫在眉睫。他立即命令包桑去传张汤到宣室殿议事。
包桑走后,汲黯问道:“皇上是让张大人查办此案么?”
“眼下正是‘推恩制’实行的要紧关头,倘若此风不刹,大汉律法形同虚设,藩王必然借此兴风作浪。”
“这也是臣之所虑,不过……”
“爱卿有话就直说。”
“依臣观之,张大人办案素来重推理而轻证据,重用刑而轻攻心。上次巫蛊案中,御史中丞李文因此而蒙冤。”
“这个朕也知道,但主父偃担任齐相,按制应由廷尉府管理。张汤是廷尉,这案子由他办理也是职责。”
“嗯……不过臣斗胆进言,愿与张大人一起审理此案。”
刘彻想了想,认为多一个人总是稳妥些。但汲黯进一步说下去,就让刘彻感到了他的思虑周密。
“主父偃之罪绝非空穴来风,但尚需证据来证实,毕竟上书只是一面之词。必须经审理参验,方可依律定罪。只有罪当其罚,才能取信于朝野,让罪犯心服。”
刘彻觉得汲黯说得很有道理。如此案中之案,错综复杂。张汤固然办案快速,的确有失缜密之处,容易受到臣僚的指责,有了汲黯,正好作为补充,于是道:“就依爱卿所奏。”
又见长安,已是秋风乍起的八月了。
这年对主父偃来说,真是百感交集。
过了骊邑,过了嵯峨的秦皇陵冢,关中大地便在主父偃的面前展开秋气弥漫的画卷。
离时草青麦苗秀,桃花如红雨,归来黍稷麦稻熟,农家荷担回。就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间,生命又是一个轮回。天空洒下几点雨星,打在主父偃的额头。
离时高车华辇,归来身被罪衣。命运让他从人生的巅峰跌落到阶下囚的底谷。
哦!前面那座亭子,不就是“布恩亭”么?他离开长安的时候,皇上特派宗正在亭中为他饯行。那御酒的浓香至今仍然在喉头徘徊,而眼前却已物是人非。
过了“布恩亭”,长安就在望了。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呢?是枭首东市,还是老死廷尉诏狱呢?犯下这样的罪行,他没有渴求皇上的赦免,他只求能够在离开人世时有一具全尸。
目光穿过押送队伍,前边两辆车驾上面坐着的就是他的昔日同僚——张汤和汲黯。
后面跟着的是此案的证人,齐国的黄门总管和内史。
主父偃使劲地摇了摇头,他已没有了愤怒、委屈和遗憾。他利用皇上给的机会,实现了对这个曾让他受伤的人世间的报复,这就够了。
正如他在未央宫司马门外遭遇汲黯时所说的,即便身后五鼎烹之,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临淄登上囚车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的妹妹只说了一句话:“为兄此生已无憾,你好自为之。”从那时起,他再也没有回望故乡,他要将这曾让他伤心的地方彻底从记忆中抹去……
囚车在严密的警戒下进了覆盎门,沿着杜门大街一直向北,朝着京城东北角的方向而来。
主父偃一直闭着眼睛,任人们的猜测和议论在耳边盘旋。
“听说这位主父大人,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呢!”
“红人怎么了?惹恼了皇上,不照样披枷带锁!”
“不知道不要胡说,是因为他贪赃枉法,逼死人命。”由卝文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
“唉!如今这官,只要有机会,没有不贪的……”
“人心不古啊……”
“说话小心些,你不要脑袋了?”
“你说朝廷会判他什么罪呢?”
哀莫大于心死,心一旦死了,肉体就是一个躯壳,什么诅咒、谩骂、议论,他都不在乎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囚车已经停留在廷尉诏狱的门前。
囚车被打开,主父偃在狱卒的推搡之下进了牢房。他发现廷尉诏狱比其他牢房好多了,囚犯都是单独关着,而且囚室也比较干净,还有一张尽管粗糙,却可供睡觉的榻床。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就仰面躺下,继续闭目冥想从座上宾到阶下囚的命运……
汲黯和张汤从京城到临淄,快马也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他完全可以选择出逃,但是没有,他知道天网恢恢,逃到哪里都是枉然。
当他在齐相府中看到张汤和汲黯时,就知道一切都败露了。
在汲黯宣读了皇上的诏书后,他没有任何辩解。
公堂就在他曾审讯过黄门总管的厅里,张汤很自信地担任了主审。他冷酷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府役和主簿,然后向汲黯微微点了点头,就开始讯问。
“你回到临淄后,遍召族亲宾客,散金绝交,可有此事?”
“确有其事。”
张汤又问这些金子的来历,主父偃看了看他没有回答。
“有人上书皇上,说你收受贿赂,可有其事?”
主父偃很爽快地就承认了,这让张汤很吃惊,自他到廷尉府主持审案以来,没有哪个罪犯这么快就认罪的。但眼前这个小个子的齐人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承认了受贿的事实。
“好个主父偃,皇上将‘推恩’重任委任于你,你不思报效朝廷,却到处受贿敛财,该当何罪?”
“不劳廷尉大人动怒。罪职虽受诸侯贿赂,依律当治罪。然推恩削藩,功在社稷,罪职也无憾了。不过罪职敢问两位大人,王侯、豪富之财又从何来?罪职取他人不义之财,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
从小吏走到今天位置,张汤一直在夹缝中谋求前程。为了博得皇上的信赖,他不惜严刑株连,诬陷他人。他知道这样的结果会在朝中树敌过多,因此他自律甚严,从不贪贿。像主父偃这样直言不讳为贿赂辩护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所谓人各有品,世相繁复。
接下来的审讯就不那么顺利了。
张汤指控主父偃草菅人命,逼死齐王。
主父偃不承认:“此纯属诬告,罪职奉旨到临淄审理后宫淫乱一案,依律行事,尤重举证,不曾有逼死人命之举。”
“大胆!”张汤拍打堂木,步步紧逼道,“既是依律行事,齐王与翁主又怎会死于非命?”
“齐王、翁主乱伦丧德,慑于圣威,自杀身亡。”
“你果真没有诱供?”
“没有!”
“你果真没有逼供?”
“没有!”
“既没有诱供,亦没有逼供,齐王作为一国之君,为何自杀?”
“自寻死路,咎在齐王,与罪职何干?”
“狡辩!”
主父偃的傲慢、冷漠和对指控的拒绝,都让张汤觉得遇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但这并不影响廷尉大人的自信。他坚信酷刑之下必有真实的口供,他还没有见到过能熬过皮肉之苦的罪犯。
“大胆狂徒,本官晓之以理,你竟拒不招认。来人!拖下去,大刑伺候。”张汤冷笑道。
话音刚落,他的耳边就传来一声“且慢”,一直坐在旁边观看审理过程的汲黯说话了。
“张大人!在下还有几个不太明白的案情,需要嫌犯回答。”
“哦?请汲大人问吧!”
汲黯起身来到主父偃面前:“你传讯黄门总管是在何时?”
“午前巳时。”
“嫌犯画供是在何时?”
“午后未时。”
“你中途可曾离开?”
“不曾离开。”
“何人可以作证?”
“齐国内史和黄门总管均在场。”
“齐王自杀的消息,你是何时得知的?”
“黄门总管画押之后,有人来报,说齐王和翁主在王宫饮鸩自杀,罪职大惑不解,齐王当时并不知道黄门总管的供词,不知为何选择了自裁?”
“如此说来,你果真与齐王、翁主之死毫无干系?”
“罪职连受贿都不否认,还有什么不能认罪的?然非在下所为之事,决不胡乱承认,还请大人明察。”
“本官和张大人一定会凭据量刑的。”
最后的结果是他的案子要移送京都,奏明皇上。
主父偃对汲黯怀着感激,使他免遭酷刑之苦。
除了当初朝堂上的屡屡争辩,司马道上的邂逅讥讽,他对汲黯有了一种新的认识。为什么一个只官居九卿的主爵都尉,都让皇上无法在他的面前随意放纵呢?为什么他的矜持和傲岸,却让卫青分外地钦敬呢?原来,在他背后是品节铸就的不可侵犯的伟岸。
但主父偃并不知道,围绕这件案子,张汤与汲黯发生的争辩。
汲黯道:“根据主父偃所述,在下认为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