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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太子府坐落在王府大街的南端,走完长长的街道,就只见府前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门卫们远远望见王上的车驾,就急忙禀告刘迁。当刘安从车上下来时,刘迁早已在府门恭候了。
“孩儿恭迎父王!不知父王驾临有何要事?”
刘安并不理会,甩开阔袖径直向府内走去,拐过院内萧墙,刘安就向跟进来的刘迁问道:“建儿现在何处?”
“这?”
“还不如实讲来?”
刘迁见到刘安身旁的伍被,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便道:“父王,他被拘押在后花园的密室。”
“大胆!”刘安愤怒地将手中的茶盅摔在地上,“为何不奏明寡人就私自拘人,你不怕寡人问罪么?”
“父王!非是孩儿妄动私刑,实在是因为孩儿得到密报,说刘建暗中密谋刺杀孩儿,孩儿才不得不将其拘押。”
“可有证据?”
“目前尚无确切证据。”
“他可曾招供?”
刘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刘安捶打着案几,怒斥道:“既无证据,又无口供,私设公堂,成何体统?还不速传建儿来见寡人!”
不一会儿,刘建被带到前庭,虽然脸上、身上伤痕累累,嘴角还淌着血,却不曾有丝毫的畏惧。伍被上前为他卸去了枷锁,小声劝道:“还不赶快参见王上?”
刘建揉了揉疼痛的肩膀,依旧倔强地站着,眉梢眼角都是愤懑地道:“大丈夫死不足惜,为何要跪?”
刘安觉得这孙儿简直就是年轻时的自己,他虽然脸上依然严肃,但说话的口气却缓和了许多:“太子身系淮南国脉,你为何要加害于他呢?”
刘建将头扭到一边道:“孙儿光明磊落,只是不满太子盛气凌人,所谓加害,纯属陷害。倒是太子乱用私刑,上违大汉法制,下背王上旨意,枉为太子!”
“放肆!王上在此,岂容你信口雌黄!”刘迁斥责道。
刘建眼角流过一丝蔑视的笑道:“是啊!王上在此,太子都如此颐指气使,足见背后是如何疯狂了。”
刘安长叹一声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你们应当同心同德,共度艰危,怎可同室操戈?”
刘建道:“王上圣明。孙儿素知王上从谏如流,在这有几句话不知当讲否?”
“速速奏来!”
“谢王上。孙儿记得,当年太祖创业,铸鼎兴汉,立下嫡长相传祖制。然孙儿的父亲虽为长子,却与太子无缘,备受冷落,孙儿每见父亲垂泪,五内俱焚。现在皇上天恩大开,诏命推恩。孙儿替父亲请王上条陈朝廷,封侯置邑,王上非但置之不理,太子又将孙儿拘于府下,乱刑鞭笞。如此,则淮南国分崩离析,岌岌可危矣。”
“这……”
“王上所思,孙儿明白。王上素喜黄老之说,不会不知道‘执白守黑’的道理。皇上正值盛年,天下咸归;将军卫青,横扫朔方,势如破竹,楼烦、白羊土崩瓦解。当此之时……”
“说下去!”
“倘若王上圣听为太子蒙蔽,试图北窥,无异于引火烧身。况且推恩诏令颁布后,诸侯国纷纷上奏朝廷,封侯署邑。王上若是延宕慢殆,恐朝廷生疑……一旦皇上转过神来……”
“杯弓蛇影!”刘迁截住刘建的话头,“父王切不可听信竖子恫吓!现在我淮南国兵强马壮,府库充盈,一旦动起兵戈,正好问鼎长安……”
“太子少安毋躁,臣以为少将军言之有理,还望王上明察。”伍被这时也插话道。
刘迁横了横眉毛道:“你等目光短浅,不足与谋。”
“罢了!事情坏就坏在你这小不忍上。”刘安瞪了一眼刘迁,上前一步抚着刘建的肩膀,“你虽年少,然思虑深远,无愧淮王之后。扶少将军回府,好生调养。传寡人旨意,即日起草奏疏,上表朝廷,为诸子孙封侯。封侯而不裂土,这一点,就不必写上去了……”
转眼到了六月,郑当时督办的渭渠竣工了。
刘彻闻讯大喜,他选在甲子日,率领着两千石以上官员到渭河岸边举行隆重的通渠大典。
刘彻对郑当时的勤勉十分满意,说好三年,一天都没有推后,倒提前了一个月。他喜不自禁,诏令他以“骖乘”的身份坐在自己的右侧。
关中平原在六月的阳光下呈现出浑厚和广袤。麦子早已入仓,玉米和糜谷的青苗在大地上铺开翠绿的画卷——夏粮获得了好收成,而秋禾的茁壮成长预示着秋天又将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远远望去,雨后的水汽在天地间弥散出柔美的波纹。刘彻在军政上的成功与农事上的风调雨顺交织在一起,构成了大汉稳定秩序的基础。
只有在此时,他才真正地领悟到,一个执掌国柄的帝王就像追日的夸父,只有在磨砺之后才能成熟起来。建元初年的挫折、与匈奴首战的失利以及后来新制推行中的种种曲折,就像他生命道路上的每一道坎坷。而早年的急躁和骚动,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沉淀升华。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倘若当初太顺利了,也许就不会有现在的成就,所有的过往都在他胸间积累成治政兴国的借鉴。
当年,他在与窦婴讨论学问时,曾对他所勾画的生命规律很不以为然,并且声言要打破他的经验。是皇朝的风云变幻,是世事的浮云苍狗使他明白了,人的成熟有一个无法逾越的过程。三十岁对他来说,虽然还处在青春的边缘,但无疑已走进了一个新的阶段。
现在,听着车毂碾过驰道的节奏,他心中就激荡起感恩的情怀,让他可以问心无愧地面对列祖列宗。
“这渠修成后,可灌多少民田?”刘彻问道。
“陛下,渭渠修成以后,不仅到京都的漕运可以比过去缩短三个多月,而且沿渠万余顷民田可以得到灌溉。”郑当时答道。
他今天的心情分外明朗,渭渠的竣工使他获得了“骖乘”的殊荣。在他的记忆中,能够坐上皇上车驾的只有周亚夫和窦婴,就是以推行“限民名田”和治理蝗灾而得以代理丞相的韩安国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但他清楚,这绝不意味着自己的政绩超越了他们,而是表明了皇上对务本兴农的高度关注。外谋一统,内修治平,始终是皇上心中的宏图。因此,他的话充满了感激和拥戴。
“关中百姓近年来为修渠备受艰辛,可当他们看到清流缓缓流入庄田时,都感戴皇上的恩德。”
“忧民之忧者,民必为我忧之;乐民之乐者,民必与我乐之。”
“皇上之言,让臣受教了。”
“渠成不易,管好更不易。爱卿可和公孙弘商议一下,从府库中拨出专资,招募关中百姓之贫者,专司护渠。此外,还要在大农令府设置水丞署,统管用水。”
“诺。今天通水之后,臣就抓紧办理此事。”
“水丞署不仅要管好渭渠,还要署理天下水务。”刘彻忽然由水转到了人,问郑当时道,“爱卿以为主父偃其人如何?”
“这……臣这三年来,一直在致力于开凿渭渠,很少与主父大人交往。不过,他每次朝会时的言行,似乎过于实用了……”
“是啊……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提出了推恩的谏言。”刘彻若有所思。
说话间,车驾就到了渭渠渠首。在渠首的高处,矗立着一块厚重高大的碑石,上面刻着刘彻题写的“渭渠清流”四个大字。沿着碑石后面的斜坡下去,十数艘首航的船只聚集码头,整装待发。每一艘船的甲板上都站着十几名鼓手,震天的鼓声从码头一直响彻云霄。
“原来皇上这样年轻啊!”一位肩头还残留着泥巴的老者感叹道。
“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真天子啊!”
他们虽然都是京郊的百姓,但这样近距离地看到皇上还是第一次。
午时三刻已到,郑当时登上高台,向刘彻奏道:“陛下,吉时已到。”
“传朕口谕,启闸通水。”
郑当时便向严阵以待的水工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启闸通水!”
顿时,渭河南岸,鼓乐喧天。数十名精壮汉子拉动绳索,闸门慢慢提升。滔滔的河水欢腾地涌进渭渠,奔向南山脚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郑当时来到阅水台,邀请皇上登船游览渭渠沿岸的风景。
“记得三年前皇上说过,要乘首船巡视。臣请皇上登船!”
薛泽、张敺也都纷纷劝皇上登船,刘彻大笑道:“好!卿等就随朕一同登船吧!”
郑当时十分感动,朝码头高声喊道:“开船!”
但见十数艘大船在响亮的船工号子声中,悠悠驶进渭渠,船头的“汉”字大旗,迎风招展,被正午的阳光映得闪亮。
大臣们跪倒了。
百姓们跪倒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刘彻站在甲板上,久久地望着人潮,心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