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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王娡第一次看到卫青。此前关于这位骑奴的各种传说曾给她的心头蒙上了阴影,不管刘彻和平阳公主怎样将他描述成一位气概不凡的英雄,在她的印象中,她断定他是一个猥琐的俗人。现在,他奇伟的相貌,炯炯的眼神,彬彬有礼的气度,都让她觉得女儿对一个骑奴的倾心其实是情之所至,是一个女人在失去丈夫后聪慧的选择。而且,当这种选择与刚出世的皇子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太后对女儿的行为就从反对转为赞许和支持了。
“平身!”王娡轻轻地挥了挥宽大的衣袖。
“谢太后。”
卫青刚刚站起来,大行就宣布大典进入了朝贺的程序。在热烈隆重的乐声中,来自藩属国和诸侯国的使者们捧着礼单进殿来了。
立后大典的余波在长安激荡了多日。
在三月下旬的一天,太后在长信殿举行了一次家宴。一是为了促进婆媳情感,二是为了再次表明对卫青和公主婚姻的态度。太后毕竟是从景帝年代过来的人,除了刘彻、卫子夫、卫青、平阳公主外,她也没有忘记邀请窦太主。
太后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女人,尽管她对窦太主所表现出来的傲岸和刻薄看不惯,但当初是她鼎力相助才把自己推上皇后宝座的。这一点,她一直没有忘记。
之所以邀请她来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位大姑子太苦了。先是失去了丈夫,短暂的两年间,给予她肉体和精神抚慰的董偃又去了。作为一个为先帝独守宫闱的女人,太后能体会她的寂寞和凄凉。
卫子夫今天是第一次以皇后的身份拜见太后。多年来,她作为皇上最宠爱的女人,虽然与皇上相濡以沫,却因为名分的缘故而没能踏进长信殿一步。当她与刘彻并肩走过长乐宫北门高大的阙楼,远远地望着长信殿瑰丽的殿门时,她的心就忐忑起来。
待与黄门和宫娥拉开一段距离时,她因无法平息紧张的呼吸而下意识地向皇上依了依,那惶恐就写在脸上了:“不知怎么了,臣妾这心里就跟打鼓似的。”
刘彻笑道:“母后也是从安陵乡间来的,她向来大度,不会难为你的。”
不一会儿,卫子夫与刘彻就已双双跪倒在太后面前了。
“孩儿向母后请安。”
“臣妾参见母后。”
“平身!赐座!”随着太后话音落地,紫薇很适时地奉上了茶点。
在这样的场合,太后才有机会打量这位新皇后的风采。那种极不易觉察的眼神贴近卫子夫的时候,太后眼里就流露出满意甚至赞许的色彩。卫子夫虽然出身卑微,但是她的端庄秀丽、温文娴静、一笑一颦,都迅速地改变着太后对她的感觉。
儿子眼光没错,她一定能够执掌后宫。这种感觉迅速地通过温软的话语传递给卫子夫。
太后关切地询问皇子的近况,问她后宫的现状,还很体贴地用过来人的经验教导着卫子夫。这完全是婆媳之间的谈话,这氛围很快就消除了卫子夫的拘谨。她们说到高兴处时的笑声让刘彻很轻松,由此而心生出由衷的感谢:“多谢母后的教诲。皇后毕竟年轻,以后还要母后多加提携才是。”
“那是自然。”太后并不推卸自己的责任。她知道,卫子夫要真正在后宫站住脚,还要应对妃嫔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她不仅要豁达大度,还要学会使用自己的威严。
看着时间尚早,太后便很随意地将话题转到了修成君身上。时光流逝,修成君进宫已有十几年了,她的女儿娥儿都十六岁了,婚事自然成了太后牵肠的事情。
“娥儿的婚事还要你这个舅父拿主意。”
“这事可得问问皇后。”
“只是不知阿姐想将女儿嫁给哪家大臣?”
太后道:“总该是王侯才行。前日哀家身边的黄门曾说,齐王之子人品相貌甚佳,哀家有意与之联姻。”
刘彻听罢,觉得这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姻缘,心想:一则随了母后意愿;二则娥儿到了齐国,朝廷也多了一个耳目。
卫子夫说道:“还是母后圣明。”
太后的脸上就笑开了花:“既然皇后都说好,那哀家就命人办理此事了。”
她们就这样无拘无束地谈了大半个时辰,平阳公主和卫青就来了。皇上在立后大典上宣布了她和卫青的婚事,这消息便化为仲春的细雨,滋润了她的心田,让她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她拉着卫青拜见太后、皇上和皇后时,那双眼睛始终都是水汪汪的。
太后许久都没看到公主这样了。在母亲面前,平阳公主毫不掩饰对卫青的喜欢,甚至时不时表现出几分撒娇的可爱,这让卫青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在太后面前,你不可这样。”卫青小声对平阳公主道。
公主斜睨了一眼卫青道:“母后您看看,还没有怎样他就管起人家来了。”
太后笑着抚着平阳公主的长发道:“都是哀家将你宠坏了,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孩子一样。”
平阳公主装着委屈道:“母后偏心。”
刘彻在旁边看着,忍不住插话道:“皇姐嘴里这样说,心里巴不得母后多夸卫青呢!”
“皇上!”公主羞涩地摆了摆头,这时候,大家听见殿外传来爽朗的笑声,那是窦太主的声音。
“谁在里面呢,如此热闹?”
紫薇回答道:“是皇上、皇后,还有……”
窦太主道:“还有那位潇洒俊逸的将军吧!”
“太后和皇上已在殿内等候了,请太主随奴婢进去。”
此一时彼一时也,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得随着环境不断地调整自己。作为阿娇的母亲,作为昔日的大汉长公主,不可能对刚刚入主椒房殿的女人熟视无睹,虽然她感到卫子夫恬淡的笑容都满含着虚伪。
但是精明的窦太主明白,覆水难收,落花已去,她无法改变椒房殿易主的事实,而她的任何矜持和倨傲,都会让皇上更加厌恶阿娇。因此当她一只脚踏进长信殿时,就自然地把自己置于臣下的位置了:“臣妾参见太后、皇上,臣妾恭喜皇后喜得皇子。”
她当然也没有忘记向平阳公主与卫青这两位有情人表示长辈的欢悦,她不无风趣地表示希望能早日参加他们的婚礼。在向他们表示祝贺时,她心中掠过一丝悲凉,韶光易逝,风华不在,她不会再有侄女的风光和幸福了。
她的谦恭让卫子夫的情绪轻松了许多,在例行了朝廷礼节之后,这殿里人与人之间充满了家族的温馨和祥和。
那饮宴的布局也很有意思,太后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首,而窦太主与平阳公主并肩坐在右侧的席位,刘彻与卫子夫居于左侧。而卫青则坐在两位公主的下首。一切积怨都被脸上的愉悦掩盖了,一切饮恨都被爵中的酒酿而稀薄了。大家都很自觉地回避巫蛊案的阴影,回避着废后阿娇的过去和现在。
酒过几巡,平阳公主的脸上就飞起了朵朵云霞,眼里也多了几分水色,她面朝太后说道:“为了恭贺皇后入主椒房殿,臣妾排练了一曲《凤仪百鸟》,今日权且作为席间的助兴,也是臣妾献给皇后的一份薄礼。”
太后十分感念平阳公主的细致,频频点头称道:“仅仅饮酒,不免显得单调,这下有歌舞助兴,自然多了不少的情趣。”
云在袖间飞舞,舞在云中翻卷,伴随乐师精心制作的旋律,窈窕的歌伎广袖翩跹,乘着三月的春风,舞出了云蒸霞蔚的桃烟柳雨。
顷刻间,歌伎们如繁星闪烁,四面散开,只有领舞者在殿心旋转翻飞,若梨花带雨,若月出沧海,若鸣凤展翅,若鱼龙潜跃;骤然乐律翻转,化出幽谷深林,群鸟齐鸣的意境。
这情景让卫子夫一下子回到了建元二年的那个早春,是上苍在生命吐蕊的季节,把皇上送到了她的身边。如今她已是三个公主、一个皇子的母亲了。
卫子夫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群鸟朝凤的造型,耳际不闻笙竽,眼前不见欢颜笑靥,似乎纷纭的尘世远离了她的灵魂。直到刘彻一声“好舞”,她的灵魂才从万里苍穹回到了长信殿。
“来人!赏乐师百金,帛百匹。赏歌伎二百金,帛二百匹。”
“诺!”
“回来!”
包桑正要转身,又被刘彻叫住了:“赏皇姐千金,帛千匹。”
平阳公主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在叩谢皇上的时候,她的神态是得意的,而她的眼神却捕捉着每个人的反应。
她首先当然关注的是皇上的感觉。整个过程,皇上看得很投入,他似乎被乐舞陶醉了,这场景激起他的回忆,也带给他全新的享受。
但是,平阳公主很快地就从太后的脸上发现了隐约的不悦。她明白是这领舞的女子太美丽,这让皇上心猿意马,这些都会让太后担忧。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