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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还睡的很晚么?”
“皇上还喜欢吃乳猪肉么?”
“皇上还喜欢玩射覆么?”
“皇上……”
她忽地生出自责,如果早这样温柔细心,怎会有今日呢?
司马相如尽其所能地回答着皇后的问话,但对皇上的生活,他怎么可能比一个与皇上厮守了十几年的女人知道得更多呢?而作为女人,阿娇对皇上的牵挂让卓文君十分感动。女人啊!即便再刚烈,在男人面前也总是娇弱的,何况阿娇面对的是皇上呢?
端庄秀丽的卓文君举爵向阿娇表示自己的敬意:“皇上要是知道娘娘的心思,一定会十分感动的。”
“唉!宫闱深深,能有几人像夫人与先生这样如此心心相依,深情至爱呢?”想着自己现今孤影独守,冷落凄清,阿娇那无尽的伤感又从心头跃上眉头。一语未了,泪水就落在了爵中。
司马相如道:“娘娘经此变故时,臣正在西南,回来才知道此事。”
阿娇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也怪本宫,不过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
“事已如此,娘娘也不必过于伤感,还是玉体要紧。”卓文君劝道。
阿娇沉默不语,眼睛直看着司马相如,一个念头忽然爬上心头,遂举起酒爵敬道:“请先生饮了此爵,本宫还有一个不敬之请。”
司马相如举起酒爵,一饮而尽。
“本宫现在就是有万般悔恨,怎奈与未央宫咫尺天涯,心意难达天庭。本宫有意请先生作一篇赋,以道对皇上的思念之情。皇上若是听了……”
“娘娘的用心臣明白了,臣这就为娘娘写来。”司马相如趁着微醉,慷慨地答应了。而在一旁的卓文君心中却急了,当年司马相如就是乘着醉意抚琴高歌,赢得了自己的芳心。可现在是什么情形呢?是皇上夫妻之间的恩恩怨怨!他这样借酒恣意,信马由缰,惹出乱子如何得了?
可是,当着阿娇的面,卓文君又不便明说,只是暗地拉了拉司马相如的手道:“夫君今日醉了,哪里能写出什么好文章?待明日酒醒之后,再为娘娘写就不迟。”
司马相如却甩开卓文君的手道:“夫人说哪里话,我何曾醉了?我不过是将娘娘的心意说给皇上听而已。”
“夫君!皇上命夫君看望娘娘,可没有让夫君写文章啊!”卓文君有些急了,不顾阿娇在一旁就说道。
“皇上?皇上与我是何种关系?前几日我们还杯酒为赋,雪中唱和呢!”司马相如说着,就铺开了洁白的绢帛,洋洋洒洒地写开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踰跌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漫愚兮,怀真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廓独潜而专精兮,天飘飘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赴闰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于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于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吰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糠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毒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媚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于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于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征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卬。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愆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茞香。忽寑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于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一篇赋罢,司马相如将笔扔在案上,独坐一旁。他黯然神伤,默而不语,被字里行间的悲郁浸渍得神情恍惚了。阿娇忙为司马相如调了醒酒汤,过了小半日,司马相如才逐渐苏醒,仰天长叹:“悲乎哉,人生命途之多舛也……”
阿娇捧起墨迹淋漓的赋文,细细读来,一读一垂泪,再读而涕血,整个的心都被赋的文字揉碎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踰跌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皇上啊!你可知道臣妾的惆怅。一夜夜地临月长叹,向月自语。一次次期盼,一次次失望。
冰轮清辉,有谁能读懂阿娇彻心的疼痛呢?是司马相如的文字撕开了她几近麻木的伤口……
“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茞香。忽寑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迋迋若有亡。……”
皇上啊!臣妾的泪水在消瘦的脸上纵横交织。臣妾的呼吸中都含着蹙郁。但臣妾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皇上啊!咫尺天涯,臣妾只有在梦中与皇上相偎,为此而常常埋怨黎明的鸡啼惊扰了梦境。可梦终归是梦,臣妾醒来的时候,依旧是孤身一人,留下只是些若有若无的记忆。
阿娇读到这里的时候,再也无法忍住悲哀,放声大哭道:“皇上!臣妾思念皇上啊!臣妾盼见皇上啊!”
“皇上!臣妾……”阿娇咬破了手指,滴滴鲜血渗入丝绢,开出一朵朵的红花。及至后来,阿娇气郁填胸,突然晕倒在地上了。卓文君慌了手脚,连忙抱起阿娇,呼唤道:“娘娘!娘娘……”
冥冥中,阿娇好像回到了未央宫,与刘彻相依相偎,漫步在沧池边。池旁垂柳依依,池中莲荷涣涣,宫娥、黄门前后簇拥着,刘彻回眸一笑,深情地对阿娇说道:“还记得朕当年‘金屋藏娇’的承诺么?”
阿娇有些羞怯道:“臣妾怎能忘记呢?臣妾感念皇上的恩德,只要皇上宠爱臣妾一人……”
“什么?你要朕只爱你一人?”刘彻愤怒地推开阿娇,阿娇一个趔趄,跌入池中。
池水很快就淹没了阿娇的脖颈。她在水中拼命地挣扎,朝离去的刘彻呼喊……
阿娇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卓文君怀中,卓文君的泪水将她的衣襟打湿了一大片。
“文君!”
“娘娘!”
两个女人拥抱在一起。
司马相如看着眼前两个相拥而泣的女人,心都被搅乱了。他无法预料,自己的这篇《长门赋》,对阿娇意味着什么,对自己又意味着什么。
不管刘据的诞生怎样使人忧郁失落,使人狂喜激动,未央宫的日子一如流水一样慢慢消逝,立后大典的筹备事宜,终于在元朔元年三月就绪了。
少府寺制作了精美的皇后玉玺。
太仆寺为皇后织出了绚丽的绶带。
将作监对椒房殿修葺一新。
太常寺择定了大典的吉日。
作为织作染炼的专门官署,暴室的官员们连日来更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他们反复遴选从南方送来的丝绢,挑了上等的绢帛,然后送到织室去制作成衣。
从令丞到普通工匠,个个都是提心吊胆,他们知道这朝服的分量,不敢有丝毫疏忽大意。
其实,最忙的还要数丞相府、宗正寺和典属国。丞相府的数十名曹掾,一连多日都在抄写发往郡国的笺表;宗正寺则负责通知外戚和诸王的朝贺;而典属国在接到大典事宜的文书后,一刻不停地译成各种文字,发往周边各国。
后宫更是鼓乐盈天,笙管高奏。宫廷乐队加紧排练名为《青阳》的太乐,七十多名童男童女在乐令的指挥下,宫、商、角、徵、羽,抑扬顿挫,雅韵高蹈;而即将推出的百人踏歌舞,更是袖舒云霓,顾盼流光,只待大典之日登台献艺。
在这些日子里,文士们也没有闲着。司马相如、东方朔等一帮能手,竟夜不眠,捻须苦吟,都希望写出让皇上高兴的文章。他们都期待在这样庄严的时刻展示自己的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