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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不远处喘息发出的一串串气泡。跟所有到了那把年纪的鱼一样,泥云刮过他的尖鳃,他总是习惯在那里寻觅什么。
“舅姥爷n’ba n’ga!我们来看您了!您在等我们吗?”我们喊着,用爪子和尾巴拍打着水面,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我们给您带来些自己养大的虫子,n’ba n’ga舅姥爷!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蟑螂吧?尝尝,您一定会喜欢的!”
“你们能用那臭烘烘的蟑螂弄干净你们身上那些让人恶心的树瘤吗?”舅姥爷的话都是这种类型的,甚至更粗鲁,每次他都是这么欢迎我们,可我们都不以为然,因为我们知道过一段时间后他总会缓和下来,喜欢我们的礼物,语调也会温和的。
“什么树瘤,n’ba n’ga舅姥爷?您什么时候看见我们身上疙疙瘩瘩了?”
说什么身上疙疙瘩瘩的,此话不假,但是那是蟾蜍,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而我们则恰好相反,我们的皮肤非常光滑,没有任何鱼类像我们这么光滑呢;舅姥爷对此是十分清楚的,但他却不肯放弃炮制那些纯属中伤与偏见的言论,因为他就是在这种言论中长大的。
我们每年去探望舅姥爷一次,而且是全家出动,这也是我们家人团聚的一个机会。大家分布在大陆各地,凑在一起交流信息,互换食用昆虫,讨论以前悬而未决的共同关心的问题,等等。
对如何划分区域追捕蜻蜓这类离自己多少公里之外陆地上的问题,舅姥爷也要参与讨论,并按照他的标准,即水族标准来判定谁是谁非。“可是你不知道在下面追捕总是比上面的更占便宜吗?这还有什么可让你苦恼啊?……”
“舅姥爷,您瞧,这不是水面水下的问题,我在山脚下。他在半山腰,对这山区,舅姥爷……”
可他呢,仍大论“在礁石下总有最好的虾”,实在拿他没办法,他无法接受与自己所处的世界不同的现实。
尽管如此,他的评判仍然继续对我们大家具有权威性:我们最后总要征求他对那些一窍不通的事物的意见,虽然都知道他往往会大错特错。也许他的权威来自他的年迈,来自他讲话的方式陈旧,比如“把鳍垂下来点,好!”可我们连这话的意思也弄不大清楚。
我们曾多次有过把他带到陆地上来的打算,而且一直努力着;对于这点,家庭各支脉间的竞争从未停止,因为谁能把舅姥爷带到地面上,谁就会处于全家族最重要的地位。然而这真是毫无益处的竞争,因为舅姥爷从不梦想离开他的泻湖。
“舅姥爷,您这么大年纪,知道我们多不愿意把您一个留在这潮湿的环境里啊!我们有这么个想法……”我们开始进攻。
“我还以为你们都明白了呢,”老鱼打断我们的话,说:“如今你们该丢掉在干地方玩耍的趣味了,该回到像普通鱼类生活的时候啦!这水是为所有鱼的,而这吃的,这季节的蚯蚓真是从未有过的好吃哩,你们可以跳下来好好游耍,我们再也不提它了。”
“不,舅姥爷,您听成什么了?我们想带您跟我们一起去一个漂亮的草场,……您会看见在那里多么好,我们在那里挖一个潮乎乎的坑,很新鲜:您就在那里闲游散步,和在这里一样;您还可以四处走走,您一定会走。还有,到您这岁数,地上的气候最适合不过了。总之,舅姥爷,您就别再让人求您了,来吧!”
“呸!”舅姥爷的答复斩钉截铁,鼻子一喷水,就在我们的目光下消失了。
“可这是为什么呀?舅姥爷,您为什么反对,我们真不理解,您这么阅历丰富,而有些偏见……”
水面上冒起一串气泡,他在灵活地甩尾下沉之前给予我们最后的答复:“谁鳞里有跳蚤,就肚皮在泥里游。”这是当时的表达方式,相当于我们现在的谚语,其意思是“谁痒谁自己搔”。他用“泥”字,是因为他每次谈到我们称做·“地”的东西的时候都用这个“泥”字。
那个时候我在恋爱。我整天跟lll在一起,互相追逐。像她那样灵活的女孩真是前所未有的:那时像树一样高大的蕨类植物,她能猛一下上到顶尖,而树尖被她压弯到几乎挨着地面的程度,她又能跳下来继续奔跑。我在运动方面比较迟缓笨拙,总在后面跟着她。我们穿越干燥结壳的没有人迹的内陆。有时我为离泻湖太远而感到恐慌,而对于她,什么都比不上远离水生生活:沙漠、戈壁、草原、密林、山岩、石英山,这才是她的世界,似乎专为让她那双长长的眼睛观察,让她那敏捷的步伐穿行。看着她那光滑的皮肤,你会觉得从未存在过鳞甲。
lll的亲戚使我有些敬畏:他们是那些在更久远的时代就定居陆地并劝说我们来此居住的少数家庭之一;是那些如今可以在干地上生出硬壳保护的卵的少数家庭之一。至于lll,只要看看她的蹦跳,她的敏捷动作,就知道她生于太阳和沙土中热孵的蛋,从诞生起就用腿站立,并能摇晃着迈步前进,而我们这些进化不足的家族还停留在摇摇晃晃的阶段上。
发展到lll认识我父母的时候了:我们家族最年长、最有权威的便是n’ba n’ga舅姥爷,我不能不让他看一下我的未婚妻。可每逢有机会时,我都窘迫地推迟拜会,因为了解她所生长的环境,我还没有勇气告诉她我舅姥爷是一条鱼的实情。
一天,我们正在走过环湖的湿淋淋的岸边,它是由交错缠绕着的植物根和腐败落叶与沙子共同构成的。lll提议进行她惯用的比赛或能力测试:“qfwfq,你保持平衡到什么程度?我们看看谁能在岸边上跑!”说着就从地上跳到岸边,但稍有些犹豫。
我觉得这次不仅能与之竞争,而且能战胜她,因为在潮湿地里我们的爪子更抓得有力。“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我喊着,“也可以更往那边!”.
“别胡说!”她说,“那边怎么能跑?那边是水呀!”
也许是开始关于n’ba n’ga舅姥爷问题的谈话良机到了:“那又怎么样?”我说,“有在岸边跑的,也有在那边跑的。”
“你说什么?没头没尾的。”
“我说我的舅姥爷n’ba n’ga,他就在水里,像我们在地上一样,而且从未出水。”
“嗬!我真想认识一下这个n’ba n’ga舅姥爷呢!”
她的话音未落,泻湖混浊的水面上冒出一串气泡,水形成了一个小旋涡,露出一副长满尖尖的鳞片的嘴脸来。
“喏,就是我,怎么了?”n’ba n’ga舅姥爷睁圆眼睛看着lll,他面部像石头一样毫无表情,巨大的嘴两侧的鳃一鼓一鼓的。舅姥爷可从未显得这么与我们不同,真是一个地道的妖怪样。
“n’ba n’ga舅姥爷,请允许,这位,我很高兴让您认识她,我的未婚妻lll。”我指着未婚妻,不知她为什么靠后爪直立,这是她最讲究的姿势,当然也是这位粗野的老人最不喜欢的姿势。 “这么漂亮啊,小姐,是来洗一洗尾巴的吗?”n’ba n’ga舅姥爷开腔了,这套话在当时也许是很彬彬有礼的话,可在我听来甚至是不体面的下流话。
我看了一眼lll,以为她一定会气得扭头尖叫着跑开。可是,没想到她受到的对周围的俗气无所谓的教育竟如此之深。
“你听着,那个小植物,”她不以为然地指着湖中生长的巨大的灯心草问,“您能告诉我它的根扎到多深吗?”
这是人们借以维持对话的问题,真难想像灯心草对她能有什么要紧的!可舅姥爷却好像全部投入,大谈特谈起那水上浮生之树的根如何如何,他怎么可以在根间游来游去,甚至那下面便是最适宜他捕捉猎物之处。
而且他一谈就没完,烦得我直喘气,试图打断他的话题。可是你知道我那冒失鬼女友怎么样吗?她能听进那套话吗?“啊?您在水中的根之间捕猎?真有趣!”
我羞愧万分。
舅姥爷又说,“可不是闹着玩的!那里的蚯蚓可真能让人饱餐一顿的!”说着,就不假思考地来了一个扎猛子。他这动作做得那么灵敏,甚至向上一蹿,跳出水面老高的,一身鳞片斑斑点点,张开他的扇形鱼翅,然后在空中划了一个半圆,再垂直落入水中,扭动着半月形的尾巴和腰身迅速消失了。
见此情景,我把匆忙准备好的向lll作解释的话趁舅姥爷离开这阵子全端了出来:“你知道,要理解他,他脑袋里只有像鱼一样生活的固定观念,结果就真像鱼一个样子了。”我的嗓音压得很低,我自己也没想到我姥姥的哥哥鱼到这个地步。我刚说:“lll,天色已晚,我们走巴。”舅姥爷已经从水中露出头来,双唇间叼着一条蚯蚓和拖泥带水的海带。
我觉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