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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大概会有一点,”邓肯说。“我平时身上总带些钱,以备不时之需。”
他在口袋里掏摸了一阵。“拿着。”玛丽安合起了手,先放到她手里的是一块巧克力,然后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包巧克力的锡纸,几个白色的南瓜籽壳,一个空香烟盒子,一团打了好些结的脏脏的小绳儿,一个钥匙链,上面有两把钥匙,一团包在纸里的口香糖,还有一条鞋带。“不是这个口袋,”他说。他又掏起另一个口袋来,一大把硬币,还有几张揉皱的纸币掉到人行道上。他把它们拣了起来数了数。
“嗯,钱是不算多,”他说,“但也够我们开销了。不过在这一带可不行,这里是高消费区。我们得再往城里走。看起来不可能是豪华彩色巨片,只能是地下室里放的电影了。”他把钱和那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回口袋里。
地铁站已经关门,入口处的铁栅栏已经拉上了。
“我们坐公共汽车去吧,”玛丽安说。
“不,站在车站上等车太冷了。”
他们揭过下一个街角,沿着宽阔的大街往南走去,街上空荡荡的,商店的橱窗里灯火通明。路上车不多,行人就更少。她想,时间一定很晚了。她企图想象一下晚会的情况……晚会结束了吗?彼得有没有发现她已经溜掉了?不过她所能想起的只是一片乱哄哄的谈笑声,一些支离破碎的面孔和闪光灯那雪白的亮光。
她拉住邓肯的手。他没有戴手套,这样她便握着他的手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他低下头来看看她,脸上几乎带着点敌意,不过他没有把手抽开。他们俩都没开口。
越来越冷了,她的脚趾都冻得隐隐作痛了。
他们走了又走,像是有好几个钟头似的;那是条下坡路,坡度不大,可以一直通到冰冻的湖面那里,不过他们离湖还有一大段路。他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街区,都是些高高的办公楼,还有就是汽车销售商店门口大片的空地,空地上挂着一串串彩色灯泡和小旗子;根本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看来我们走错路了,”过了一会儿邓肯说。“我们应该再往前去。”
他们走到一条岔路上去,路又暗又窄,人行道上满是积雪,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路的尽头是一条大街,街上闪烁着花里胡哨的霓虹灯广告。“这地方倒还比较像,”
邓肯说。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她问,她意识到自己口气当中有几分伤心的意味。
处在这种不知所措的境地,她没法作出什么决定来。在某种程度上,是由他作主。
钱毕竟是他的。
“见鬼,我也不知道这类事情是怎么对付的,”他说。“我这是第一回。”
“我也是,”她忙着为自己辩解。“我是说像这样的情况是第一回。”
“这一定有一种公认的程式,”他说,“不过我们可以边走边准备一下。我们从北往南一个一个来。”他把这条街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看样子越往前就越糟糕。”
“哦,可别太邋遢,”她苦着脸说,“有臭虫就糟了。”
“啊,我不知道,有臭虫也许会更有意思呢。反正我们只能将就点了。”
他在一座窄窄的红砖房子前面停住脚;这座房子一边是个礼服租赁商店,橱窗里有个神情坚定的新娘,另一边是个积满了灰尘的花店。房子门口挂着个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皇家梅西旅社”,底下还画着一个纹章。“你在这儿等着,”邓肯说。他走上台阶。
很快他就下来了。“门上锁了,”他说。
他们继续往前走。下一个看来比较有希望。它更破旧些,窗户上希腊涡卷形的檐口给油烟熏得黑黑的。招牌上用红字写着“安大略塔楼”,第一个字母o已经不见了,还有一行字是“房价低廉”。旅馆门开着。
“我也到门厅里去,”她说。她的脚冻得要命,再说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再害怕:邓肯应付得头头是道,她至少也该在道义上给他以支持。
她站在破破烂烂的地席上,尽量想给人一个正派庄重的印象,但是戴着这样一副耳环,她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值夜班的是个满面皱纹的干瘪的小个子男人,他满腹狐疑地看着她。邓肯走上前去,他们低声谈了一会儿,然后邓肯走了回来,搀着她往外走去。
等出了门她问:“他说什么呀?”
“他说我们找错地方了。”
“真是放肆,”她说。她很生气,觉得道理完全在自己这边。
邓肯冷笑了一声。“好了,”他说,“别委屈了,这就是说我们得找一个那样的地方才行。”
他们又拐了个弯,朝东走到一条模样有些令人生疑的街道上。路边先是几幢虽然破旧但式样却颇为雅致的房子,再往前有栋房子更为破旧,但式样根本谈不上雅致。它也同其他房屋一样,正面的墙砖已经破了,不同的是它涂着粉红色的灰泥,上面写着:“床位,每夜4元”,“房内备有电视”,“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旅馆”,“全城最低价”。这是座长长的建筑。再往前他们看到啤酒酒吧“男士”和“女士及男伴”的标识,另外似乎还有个小酒店;不过这时候它们一定已经关门了。
“我想这地方就对了,”邓肯说。
他们走了进去。值夜班的打着呵欠,把钥匙拿了下来。“挺晚的了,老兄,对吗?”他说。“快要到四点钟了。”
“晚来总比不来好,”邓肯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票子,又把硬币撒得一地。
他弯下腰捡硬币时,夜班职员朝玛丽安望着,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一种倦倦的色迷迷的神情。她垂下眼睛,闷闷不乐地想,既然我自己的打扮和行为都这样了,那怎么能指望别人会把我看成是个正经女人呢?
他们默不作声地走上了铺着条窄地毯的楼梯。
他们找到的这个房间只不过像个大橱那么大小,里面有张铁床,一张椅背笔直的靠背椅,一个梳妆台,上面的油漆已经起翘,有的地方已经剥落了。有台小小的投币电视机用螺栓固定在屋角,每开一次得塞进两毛五的硬币。梳妆台上放着两条叠好的浅蓝夹粉红的旧毛巾。正对着床的窗户很窄,它外面挂着个蓝色的霓虹灯,灯光一闪一闪的,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在房门后面还有一扇门,通向一个豆腐干大小的浴室。
进来后邓肯随手闩上了门。“好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他说。“你肯定是知道的。”
玛丽安先脱掉套鞋,接着把鞋也脱了。她的脚趾冻得发痛。她抬起头,只看见他那张憔淬的面孔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他大衣领子朝上翻起,头发给风刮得乱糟糟的,脸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鼻子给冻得通红。她看着他,只见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掏出一块纸巾,擦了擦鼻子。
天哪,她想,我到这儿干什么来啦?我究竟是怎么会到这地方来的呀?彼得会怎么说呢?她走到窗前,茫然地朝外望去。
“好家伙,”在她身后邓肯兴致勃勃地张口说。她转过身。原来他发现了一样新东西,那是一个大烟灰缸,就在梳妆台上毛巾旁边。“货真价实的东西啊。”烟灰缸做成贝壳式样,粉红陶瓷,边上做成扇形。“上面写着伯克瀑布赠品,”他得意洋洋地告诉她。接着他又把它翻转过来看看它的底部,一些烟灰洒落到地板上。
“日本货,”他说。
玛丽安感到一阵绝望。非得采取点行动不可。“喂,”她说,“看在老天份上,把你那个该死的烟灰缸放下,把衣服脱掉,到那张床上去!”
邓肯就像挨骂的小孩那样垂下了头。“嗯,好的,”他说。
他一下就把衣服脱光了,似乎他衣服上的某个地方藏有拉链,或者说只有一条长拉链,一下子就拉开了,好像脱了一层皮似的。他把衣服扔到椅子上,三下两下就跳到床上躺下,把床单拉到了下巴上,眼睛牢牢盯着她,带着几乎不加掩饰的好奇神色,只微微露出一点儿善意。
她紧闭嘴唇,下定决心脱衣服。旁边有个人把头伸在床单外面,像青蛙似地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你是把长统袜随便往下一扒呢,还是一点点慢慢往下退呢,总是别扭得很。她又伸手到背后去摸拉链,可是够不大着。
“替我把拉链拉下来,”她生硬地说。他照办了。
她把衣服扔到椅背上,使劲解开紧身褡。
“嘿,”他说。“真的紧身褡!我在广告里见过这东西,不过从来没有见到过真的,我老是奇怪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让我看看吗?”
她递给了他。他在床上坐起身接过去,把它摊开来,又把支架弯起,翻来覆去地认真看着。“天哪,简直是中世纪的东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