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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她说。
“你不胜酒力了,对吗,亲爱的,”他说,口气中既是怜爱又有些着恼。“我整个晚上一直在拍照,你该习惯这件事的。”
“那张相片是照的我吗?”她问,温顺地朝他笑了笑。她觉得这就像一个有点破损的巨大的广告牌上画的那种笑容,广告牌上的纸已经一片片翘起,有的已经脱落了,露出了下面的金属底板……“不是,照的是房间那一头的特里格。没关系,等下再给你照。不过,亲爱的,你最好不要再喝了,你都站不大稳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开了。
那么,她还没有什么危险。她得趁早脱身,要不就太迟了。她转过身,把酒杯放到厨房桌子上,绝望突然使她的心灵狡黠起来。这都取决于她能不能找到邓肯,他是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她朝厨房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拿起她的酒杯,把里面的酒倒到水槽里。她得留神不留下任何痕迹。然后她拿起电话,拨了邓肯的号码。电话铃响了又响,没有人接。她放下话筒。厅里又闪过一道亮光,接着只听见彼得哈哈大笑。她不该穿红色的衣服,它太引人注目了。
她侧身走进卧室。我得留神别把什么给忘了,她跟自己说;我再不能回来了。
在这之前,她一直在猜想不知他们结婚之后卧室里会是什么样子,她想象出各种各样的布置和色调。这会儿她明白了。卧室就会是这样,一成不变。她在床上的衣服堆里寻找自己的大衣,刹那间她都记不起它究竟是什么样儿,不过她最终还是找到了它,把它套到身上;她故意避开镜子。她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几点钟了。她朝自己手腕上一看,没有手表。对了,她把手表脱下来放在家里了,因为恩斯丽说她的手表同服装的整体效果不大相配。
在厅里一片闹哄哄的谈笑声中,传出了彼得的声音。“请大家注意,我们来照张集体照,大家一起来。”
她得赶快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从厅里溜出去。她得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才行。
她又脱下大衣,把它团成一团挟在左臂底下,她指望这身衣裙能够有效地保护她,使她混在人堆里不扎眼。她紧靠着墙,挤在人丛中向房门走去,尽量躲在人们的身体和衣裙背后。彼得在房里另一头忙着安排各人的位置。
她打开门溜了出去,急忙披上大衣,又在报纸上一大排乱七八糟的鞋子中找出了自己的套鞋,然后飞快地穿过走廊向楼梯奔去。这时候她可不能让彼得逮住,只要他发现了大喝一声,她就会像个木头人似地站住,僵在那里没法动弹,没法改变。
她在六楼楼梯平台站住脚,套上了套鞋之后,又往下奔去,为了避免失脚,她一路上都扶着栏杆。紧身胸衣的金属支架和橡皮筋箍住了躯干,身上都觉得麻木了,每走一步都很困难,她得集中注意力……她想,我也许是醉了。可笑的是我并不觉得醉;傻瓜,你完全明白人喝醉了走到外面寒冷的空气中对毛细血管有害处。不过更重要的是跑出去。
她走到空无一人的门厅里。尽管并没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她觉得自己听见一种声音;声音很微弱,就像是玻璃发出的,它像吊灯的叮当声那样给人以一种冷冰冰的感觉,那是这个闪闪发光的空间里电流的高速振荡声……她走出大门,来到雪地里,沿着大街奔跑起来。尽管衣裙挡挡绊绊的,她还是尽可能快地跑着,只听见积雪被她踩得咯吱咯吱直响。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眼睛紧盯着人行道,在冬天连平坦的地方也靠不住,她决不能摔倒。彼得这时候也许就跟在后面呢,在这空无一人的寒冷的街道上,他也许静悄悄地在后面追赶着,时机一到就下手,就像他在厅里静悄悄地盯在客人身后抢镜头那样。这个黑色的射手隐藏在伪装的后面,一直全神贯注地瞄准着她,等她走到靶心当中来,这是个手上拿着致命武器的杀人狂。
她在一块冰上滑了滑,几乎摔倒下来。等她站稳脚跟,她回过头去望了望,街上空空的。
“别紧张,”她说,“镇静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气一呼出来几乎就凝成了霜。她放慢脚步,继续往前走去。起初她只是盲目地往前奔跑,但这会儿她明白自己要去的地方了。“只要走到洗衣房,”她告诉自己,“你就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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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吃的女人28
28她并没有想到,邓肯可能不在洗衣房里。她到达目的地,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地,等她气喘吁吁地拉开玻璃门时,她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觉大吃一惊。她几乎无法相信竟然会这样。她站在一长排白色的洗衣机前面,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她原先一心想要找到邓肯,至于在这之后该怎么办,她根本没有考虑。
然后她看到远远那一头有张椅子升起一缕烟。一定是他在那儿。她往前走了过去。
他没精打采地坐着,椅背上只露出个头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面前那台洗衣机的圆窗。洗衣机里没有衣服。她在他旁边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并没有抬头。
“邓肯,”她叫他。他没有回答。
她脱下手套,伸出一只手去摸他的手腕。他跳了起来。
“是我,”她说。
他看看她,他的眼睛比平时更深地陷在眼窝里,眼神也显得更为迷茫,在日光灯底下,他的皮肤没有一点血色。“嗅,你来了。是红衣女郎本人。几点钟了?”
“不知道,”她说,“我没有戴表。”
“你到这儿来干吗?你应该在晚会上啊。”
“我在那儿再也待不下去了,”她说。“我非得出来找你。”
“为什么呢?”
她想不出什么言之成理的理由。“就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
他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又抽了一口烟。“听着,你应该回去。这是你的责任,那个叫什么名字来着的需要你。”
“不,你比他更需要我。”
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这一点不假。顷刻之间,她觉得自己很是高尚。
他露齿微笑。“不,我不需要。你以为需要挽救我,但我并不需要。我不喜欢当业余社会工作者的试验品。”他的眼睛又朝洗衣机转过去。
玛丽安捏着她一只皮手套上的指头。“不过我并不想挽救你,”她说。她意识到他曾经引她说出自相矛盾的话来。
“那么看来是你想要我来挽救你了,对吗?遇到什么麻烦了呀?我想你一定处理好了。你是知道的,反正我什么也不会干。”听他的口气,他倒有点高兴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忙。
“哦,不要再谈什么挽救不挽救的了,”玛丽安绝望地说。“我们找个地方去好吗?”她想要出去。这个白白的房间里一排排的洗衣机,到处弥漫着肥皂和漂白粉的气味,连说话都不方便。
“这里有什么不好呢?”他说。“我倒是挺喜欢这儿。”
玛丽安真恨不得用力将他摇一摇。“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说。
“哦,”他说。“哦,我明白了。你是说今晚我们找个地方待在一起,过了今晚就再也不可能了。”他又掏出一根香烟点上了。“嗯,你是知道的,我那儿没法去。”
“我那里也不行。”话一出口她就想到干吗不行呢,反正她就要搬家了。不过思斯丽很可能会回来,还有彼得……“我们可以待在这儿,可能这样倒更有趣。我们也许可以钻到哪台洗衣机里,你这件红衣服呢就挂在圆窗外面,免得那个下流的老头来……”
“哦,别胡说了,”她边说边站起身来。
他也站了起来。“好吧,我是无可无不可的。看来这一次我是可以弄清真相的了。我们去哪儿?”
“看来,”她说,“我们还是得去找家旅馆了。”她对如何做到这一点心里并不怎么清楚,只是一门心思地确信非得这样不可。只有这条路了。
邓肯调皮地笑了。“你是说让我告诉别人我们是夫妻?”他说。“你戴着这副耳环,没人会相信的,别人会说你在腐蚀未成年人。”
“我不在乎,”她说。她举手要把耳环旋下来。
“哎,这会儿别动它,”邓肯说。“你会把效果给破坏了。”
等他们走到外面街上,她猛然想到一件糟糕的事。“啊,坏了,一她站定了说。
“什么事?”
“我没带钱!”她当然没有想到晚会需要用钱。她只在大衣口袋里塞了个晚上出门用的小提包。方才她一鼓作气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跑来,起劲地同邓肯说这说那的,这会儿她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她浑身无力,瘫软下来。她只想哭。
“我这里大概会有一点,”邓肯说。“我平时身上总带些钱,以备不时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