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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随即冲了一杯奶粉,坐在窗前,慢慢呷着。牛奶太烫了,她走到廊子上,倚栏看着一株梨树。梨树枝繁叶茂,小小的果实刚显形状,挂满枝头。不知为什么,卫葑的身影又在眼前闪过,“怎么又想起他!真是莫名其妙。”过了一阵,解除警报响了,房东家的人议论,今天怎么这么快,大概是敌机拐弯了。
院门“呀”地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位和洋娃娃一样的金发碧眼的年轻人。他走过院子,向上吹了一声口哨。
“保罗!”玹子向楼下招手。
人进来了,带着光亮的笑容和一束玫瑰花。“九朵花,祝贺鹏程万里。”保罗献上花,特别说明数字。他知道“九”是中国最大的数字,随即是面颊上的一吻,这已是他们通行的礼节了。
保罗说:“我就知道你没有跑警报。”玹子笑笑不答,让保罗在椅子上坐了,说:“同学们毕业都变化很大,好些人离开昆明,不知会遇到怎样的生活。”
“只有澹台小姐不搬家。”保罗笑说,看着坐在蜡染布床罩上的玹子,觉得她真是光彩照人。
玹子已找好工作,因她中英文都能流利应用,曾有几个选择。一个是美国驻昆明领事馆,他们认为玹子一定会工作得很出色,曾多次劝说,但她不愿和保罗在同一机构,没有应允。重庆有两个部门要人,绛初夫妇很希望她去,她不愿离开昆明,也不应允。选定的事有些迂腐,是在云南省府里的一个处做翻译工作。大家心照不宣,暗地里都以为这不过是玹子闹着玩。其实她倒是认真的。“人人都要为抗战出力,这是我的宗旨。”她又加一句,“好报那刺刀割衣之仇。”
玹子说:“本来每天往西走上课,以后每天往东走上班就是了。”
“对宝珠巷来说,省府在东面,对中国来说,美国在地球那一面,你不往东,不往西,最后要到对面。”保罗说。
随他到美国去,这是保罗多次暗示过的,他总没有找到他认为足够庄重的机会正式提出。今天,玹子毕业;地点,在这艳丽的小窝。他走出了暗示,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光亮指引着,站起身一步就跨到了门外,然后又转身跨回来,他站在玹子面前郑重地用英语发问:“澹台玹,你愿意嫁我吗?”随即又用中文说了同样的话。
玹子早就预料到保罗会提出,有时甚至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提出。这时听见他的话很是感动。她其实早就在等这句话了。她沉吟了一下,郑重地望着保罗,说:“我想一想,从地球的这一面到那一面去是件大事。人不是要倒过来了吗?”说着两人都笑了。
“我知道你要和家里人商量。”保罗说,“其实我们也是很尊重父母的意见的。”
“你已问过父母了?”
“当然。”保罗说,“他们觉得这是上帝的安排,我在昆明找到你,一个黑头发的中国人。”保罗拉住玹子的手说,“你知道我从什么时候就有这个想法吗?”
“大观楼跑警报的夜晚,在湖水旁边。”保罗一下子把玹子抱起,在房中转了个圈,大声说:“真聪明,太聪明了!”玹子挣扎着下地,把手指放在唇边,意思是不准吵闹。“坐好了,你们美国人会好好地坐着吗?”
“还会打坐呢。”说着保罗坐在椅子上垂下两手,好像很乖的样子。玹子看看他又看看洋娃娃,不觉笑了起来。
他们商量一天的活动。玹子下午要和同学们聚会,晚上要去听孟弗之讲演。保罗下午有工作,他们决定一起吃午饭。
保罗说:“那终身大事呢?我等着。”
“不会等很久的。”玹子轻拍保罗的手臂,“我要回家一趟,去重庆。”他们下楼走过房东的厨房,房东太太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玹子,每次保罗来她都是这样。玹子想大声说:“这是我的未婚夫。”但是她只是笑笑,挽住保罗的手臂走出去了。
本来是万里晴空,天边缀着朵朵白云,像轻气球一样不知会飘向哪里。他们刚走出巷子,忽然下起雨来。“你的衣服要淋湿了,应该开车来。”保罗常常不开车,他情愿走路。
云朵从天上飘过,雨点很大,还夹着碎冰雹。他们在街旁店铺的廊檐下走着。走到另一条小巷口,忽听有人说:“进来坐一下嘛,雨还要下的。”这是一家小店的老板娘在招呼。他们两人互相望着,才想到并没有商量好要到哪里去。
这是一家新开的小店,看起来还干净,他们便走了进去,在一张小桌前坐了。老板娘满面堆笑,问要哪样,墙上歪歪斜斜贴着纸条,写着玉溪米线、石屏豆腐之类。他们要了一碟石屏豆腐,那是一长片豆腐在炭火上烤过再涂上辣酱。玹子看看保罗又看看豆腐,忽然又笑起来。保罗拍拍她的头,故意说:“小姑娘,你看见食物这样高兴,是不是饿坏了。”自己拿起一块豆腐咬了一口,辣得他跳了起来。玹子见状,更是笑个不止。店里没有别人,一时成了他们俩的天下。老板娘倒是大度,不以为怪,自做她的事情。这时有个年轻女子,挑了一担菜,淋得落汤鸡似的,像是刚买菜回来,轻声向老板娘交待,说了几句话,就把菜挑到后面。走过店身时,正看见玻子笑得弯了腰,忽然一愣,停住了脚步,马上又往后面去了。
雨渐渐停了,蓝天亮得耀眼。他们不想再坐,站起身走出店去。玹子无意中回头,见那女子对老板娘说:“买炭去。”转身向另一方向走了。湿衣服贴在身上,显出好看的曲线。玹子心中一动,觉得这身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无暇仔细去想,只顾和保罗说话。他们中英文并用,说的话有些自己也不懂,但就在这呢喃中都十分快乐。谁也没有提起吃午饭。这一大,他们出门遇到一场雨,又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人,没有吃午饭。
下午,外文系为毕业同学举行简单的茶话会。系主任王鼎一平时颇赏识玹子,曾建议她留校。这时,对玹子说,去省府工作可能会失望的,不如仍在学校教书。玹子笑说,原来希望就不高,只不过换换环境。师生亲切话别。
几个同学一起吃晚饭,大家都有些闷闷的。有人说,毕业是大事,应该告诉父母,可现在不知道父母在哪里。又有人说:“父母不管在哪里,总会保佑你的。倒是前面的路会不会保佑我们,很难说。”又说些个人的去向,也就散了。
晚上的演讲会还是在操场举行。按照孟先生的意思不要汽灯,皎洁的月光足够亮了。时间还不到,操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来来去去。各年级的学生差不多都来了。教师也来了不少。江昉、李涟和钱明经都来了。玹子们搬了砖头挤在“讲台”前面。
孟先生坐在操场边一段树干上看着大家,那树干很大,正好做讲台。场上渐渐静下来。他说:“我本来是想和历史系的同学叙叙家常,萧先生说可以和大家谈谈。我没有什么金玉良言,只是大家远离父母,也许愿意听听年长人的话。诸位现在面临着人生的新起点,又在一场全民族同力以赴、抗击侵略者的神圣战争中,处境必然会复杂一些,生活必然会艰难一些。人生在世会遇到许多想不到的事。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但是我想四年的大学生活会帮助大家走好自己的路。
“大家知道中国历史上有几次由于异族侵略,政权南迁,文化也随之南迁,称为衣冠南渡。一次是晋元帝渡江,建都今天的南京,中原士族也纷纷南迁;一次是北宋末年高宗渡江,建都今天的杭州,这是又一次的衣冠南渡;还有一次是明末福王渡江,建都南京,这是第三次衣冠南渡。这三次南渡的人都没有能够返回自己的家园。我们现在进行的战争,不只为一国一家,而是有世界意义的。我们为消灭法西斯的反人类罪恶而战,为全人类的正义而战。我们今天不但过了黄河,过了长江,一直到了西南边陲,生活十分艰苦,可是我们弦歌不辍,这很了不起!只要有你们年轻人在,我们一定能打回去,来一次衣冠北归。这是我的信心,当然信心是虚的,必须靠大家的努力才能成为现实。
“努力是多方面的,每个人的能力有大小,命运有好坏。能力可以说是各人的才,才是天授。天授的才如果不加以努力发展,等于废弃不用。努力可以完成人的才,但是不能使人的才增加。要使才能充分发挥作用,这就是尽才。除了本身的努力以外,也要依靠环境才能尽才。这就需要有个合理的社会。对于每个人来说,能够尽其才的环境是顺境,妨碍尽其才的环境是逆境。诸位出去工作,可能遇到顺境,也可能遇到逆境。在顺境中我们要努力尽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