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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藏记-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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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点像我们西方人,现在最像中国人——很可爱。”

“若是考察澹台这姓,可以考出少数民族的祖先来。”珐子道,“我的祖父是四川人,本来西南这一带少数民族很多。是‘蛮夷’之乡,你们本来就是蛮夷呀。”说着格格地笑个不住。

“我的祖父祖母都是爱尔兰人。我的父母是传教士,他们在昆明住过,就在文林街那一带。因为有了我,才回美国去。我听他们说过滇池。所以我觉得滇池很亲近。”保罗一本正经地说,觉得坐在水边的女孩也很亲近。

珐子转脸看保罗。世上的事真巧真怪,她曾有一点模糊印象,保罗和中国有些关系,却不知其父母曾在昆明居住。停了一会,她说:“这么说昆明是你的故乡了。”

“我有这样的感情,但是在这一次遇到你以前,我简直没有想这件事。”保罗沉思地说,“我们忙着做现在的事,计划将来的事,很少想过去的事。”

这时一只小船从水面上滑过来,靠近石阶停住。划船女子扬声问:“可要坐船?绕海子转转嘛。”珐子跳起身,“要得,要得!”便要下船。保罗递过手臂。颖书不悦,心想,“还要我夹萝卜干!”便说:“珐子姐你等一下。我们是来跑警报的,又不是来耍!飞机不来,我们回去好了。”说着,起身拍拍灰便走。珐子将伸出的脚收回,知颖书为人古板,不便坚持。仍说,“要得,要得。”扶了一下保罗的手臂。

“哪样要得?你家。”船女问。意思是究竟坐不坐船。

“太晚了,不坐了。要回家喽。”珐子说。

“两个人在一处就是家,何消回哟!”船女说。见珐子不答,说,“我也回家去了。”珐子口中无语,心上猛然一惊。看保罗似未懂这话。两人望着船女把桨在石阶上轻轻一点,小船转过头,向烟波浩渺处飘去了。

两人,快步追上颖书,上了车。三人一路不说话。路上行人稀少。到小西门,知警报已解除了。

第三节

严颖书乘麦保罗的车送过澹台珐后不肯再坐车,快步走了回去。进门见二门上的夜灯黑着,估计是为刚才的空袭警报。院内有护兵在走动。颖书问:“可在家?”一个护兵答称军长没有跑警报,从下午就在家。颖书想去看看父亲,走到楼前却返回自己房间了。他和严亮祖素来很少交谈,但他以抗日军人的父亲自豪,常常想着父亲。他的书桌前挂着父亲的大幅戎装照片。还有小幅素初和荷珠的合照,两人都穿旗袍,宛如姊妹。他在脸盆中胡乱洗了手脸,便躺下了。躺下了,可是睡不着,心里乱糟糟的。

这珐子,和外国人来往,而且是老交情了。二姨妈也不管管。好在现时两位母亲不在家里,她也少来了。不然,怕把慧书带坏了,慧书大概觉得她比我还亲近呢。想这些做哪样!没得用场。爹从湖北回来休整几个月了,说是休整,其实是打了败仗的缘故。胜败兵家常事,总不至于怎么样吧。最重要的是把日本鬼子打出去!今晚一定打不出去的,且睡觉!

就在颖书朦胧迷糊之际,院子里一阵喧哗。“太太们回来了!”护兵们在招呼。人不知从哪里涌出来,廊上的灯都开了,不过若算一算度数,怕还不及月亮。颖书坐起,见荷珠推门进来了。

“妈,你们回来了!咋个这么晚?”

荷珠揽着儿子的肩,勉强笑着:“我们在城外听说有警报,等了些时,这时才到。”

“有什么事?”

“你爹差人去叫我们,说有事。——一定不是好事。”

“可是要出发?”

“不像。”

忽然一阵楼梯响,有人歪歪倒倒下楼。

“像是喝得有几成了。——你明天还上课,你只管睡。”荷珠说着,自出去了。

“摆牌桌!”亮祖在院中一声吼。马上客厅的灯亮了,八仙桌上铺了毯子,麻将牌倒了出来。严家人对豪饮豪赌都司空见惯。但半夜里兴师动众的难道专为打牌?颖书也自纳闷,一面穿衣出房。他屋里灯一亮,就听见亮祖大声说:“严颖书!你出来!”颖书忙快步走到客厅。

 。。



第二章(3)


严亮祖一身白布裤褂,皱得像抹布。神色倒还平静。素初穿着家常阴丹士林蓝布旗袍,发髻有些歪了,没有来得及进房收拾一下,便听话地坐在这里。

“爹,亲娘。”颖书叫。大凡特别标明亲娘的,就不是亲的了。

亮祖命颖书和副官坐下,自己哗哗地洗牌。

“爹,有哪样事?”颖书小心地问。

“打牌!你只管打牌!”亮祖厉声说。又吼道:“倒酒来!”

大家摸了牌,战战兢兢打了两圈。荷珠出来了。她已从容地换上她那彝不彝汉不汉的衣服,比宴客时朴素多了,簪环首饰一概俱无,只左手无名指上戴着那钻戒。

副官起身,让荷珠坐了。大家默然又打了几圈牌。亮祖忽然把牌往桌当中一推,大声说:“不打了!”大家不敢搭话。

过了一会,荷珠说:“你有哪样话,说出来大家明白。颖书一早还上课呢。”

“好!你们听着!”亮祖一字一字地说,“今天我得了消息。中央下了命令,撤了我军长的职务。”

“咋个说?”荷珠反问一句。

“撤了我军长的职务。因为我打了败仗。还有人建议枪毙我,是殷长官拉了些人说情,才算保住一条命。”

“哦!”素初脸色苍白,站起身又坐下去。

荷珠下意识地抹动钻戒,亮光一闪一闪。说:“不去打仗,好事嘛。免得提心吊胆的。”

“我不去打仗!我不能打仗!降职我不怕。现在干脆不用我了!我一个抗日军人,眼看着国土沦丧,民族危亡,不能带兵打仗!我可还算是个人!”

“爹!”颖书叫了一声。

亮祖只顾说下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然重要,指挥嘛!可终归都要士兵去打,要人拚,要人命啊!胜仗是弟兄们的鲜血换来的,败仗也没有少流血!台儿庄一战怎么打的?到后来,我自己拿着手枪站在阵地上,不分官兵,谁往后退就打谁!我严亮祖的枪法还用说!”亮祖握拳向桌上重重一击,震得牌跳起来。

“军长,”素初怯怯的,“莫伤了身子,日子长着呢。”她很想拍拍他,摇摇他。他太苦了,他要承担多少责任,除了辛劳,还有委屈。但她从没有爱抚他的习惯,只看着荷珠,希望她能给些安慰。

荷珠站起身出去了。一会儿又进来,两手放在身后,握住什么东西,走向亮祖,又退了几步,两手从头上甩过,左右挥动。原来她握住的是一条蛇!

“妈,我不想看。”颖书知道荷珠又要弄点假巫术了。他很烦这些。蛇在荷珠手中翘着头,一闪一闪吐信子。

“哈!蛇胆酒!”亮祖的注意力稍稍转到蛇身上。只见荷珠用一把匕首刺向蛇的七寸,然后飞快地划到蛇尾,取出鹌鹑蛋大小的蛇胆,用小碟端上来。“清心明目。”亮祖说。“平肝败火。”荷珠说,用牙签扎破了蛇胆,将汁倾入酒中,一杯白酒马上变得绿莹莹的。她微笑地端起蛇胆酒,站在死蛇旁念念有词,双手外推,绕牌桌走了一圈,将酒放在亮祖面前。“军长,你家请。”她坐下了。早有护兵过来收拾地上,泼了水,洒上松枝木屑。

人说荷珠这些把戏是专为驯服亮祖用的。但亮祖并不信这些招式。他知道这些不过是荷珠巩固自己地位的一种伎俩。多年来,她花样翻新,他则从不和她认真。这时见面前这杯绿莹莹的酒,心上倒是平静了些,再看素初和儿子,心想,总还有这几个人跟着我!于是手持酒杯,长叹一声,说道:“出牌!”

牌局在继续。亮祖却在沉思。他怎么会打败仗的?战役后已经总结了又总结,原因很多,诸如新兵多,仓促上阵,各部队缺乏通讯联络,兵站组织不健全,后勤补给跟不上等等。这都是滇军的鲜血换来的教训。但凭他的指挥,新兵也可以掩其短。问题是他能够指挥士卒,却不能指挥上级长官。他的部队当时的任务是内线防守,他主张不能只是消极防御,要抓住适当时机出击,要以攻为守。他曾几次建议,并亲往见战区司令长官,要求出击。长官回答说:“最高司令部叫我们防守,我们就防守。若是出击,打赢了自然好,若有损兵折将,谁担当责任?再说最高司令部综观全局,其决策不是我们全能明白的。你不要擅离职守,自讨苦吃。”

“哈!自讨苦吃!”亮祖随手出一张牌,喃喃自语。大家都是机械地摸牌出牌,到这时没有一家成功。

“自讨苦吃!”亮祖继续想。“这也是一种精神啊!若是弗之,一定会讲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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