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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严素的谈话的了),另外临街一间分为两个小间,里面一间是浴室,外面一间只摆了一只坚实的槲木桌和一把槲木椅。整所房子,所有的门窗、墙壁、沙发、座椅,都是白色的,就像森林里落了一场大雪。为什么都是洁白的?这使他想起白洁。他挥了一下手,打断这思路,他索性关了灯,让一切落在黑暗中。一种疲乏感侵袭了他,他打了个呵欠,觉得自己应该睡一下。他看看枕头、床单,都洗得雪白到令人觉得清爽、整洁,但是一爬上床,床那样松软,他就像一个不会泅水的人落在水里一样,突然陷在一大堆柔软的棉絮堆中间。后来才知道这叫“西蒙思”,钢丝弹簧软得像渔网,睡下去觉得浑身不舒服。他想睡去,谁知刚一睡着竟觉得自己像飘浮在茫茫白云中,一下惊醒,怎样也睡不着了。他失眠了,过了很长的时间,终于爬下床披衣走到阳台上去。
长空皓月,就像刚才根本没有起过雾,没有生过云。清凉的月光把长江的波浪照出粼粼闪动的细碎亮光。
他走进屋,神色诡秘,像想出了什么神妙的主意。他从软床上把被子、褥子、枕头都取下来铺在地板上。他按了按挺硬实,他睡下去,觉得心里特别踏实、豁亮。突然,他又回到从战士那里得到的思考和启发之中。他喃喃自语:“那些穿黑色长袍的传教士都跑到哪儿去了!……我要告诉他们,不是上帝,是人,人民是造物者!你看,我这硬板床不比你那钢丝床坚实牢靠?”于是他豁达了,他超越了,他闭上双眼,一注清凉的月光照在他脸上,他还在想:“是的,问题的实质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不过他实在太疲乏了,他微响着鼾声睡着了。
四
给叩门声惊醒,他一翻身坐起,一看表已经七点半。
他脑子还有点模糊(自从在那深邃、幽静的山谷里合衣在床,到现在,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他实在太疲乏了)。
他以为是黄参谋,便答应了一声:“进来!”
谁知推开房门,走进来的却是梁曙光。
梁曙光一看司令员坐在地板上的情景,不免有些惊奇,想笑又不好笑。
秦震光着膀子,坐在那里,确实有点不好意思,就像瞒着老师做什么事而被老师发现了的小学生,羞涩地笑了一下说:“我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那洋玩意儿有点受不了,咱们在门板铺上睡惯了。”他突然想起梁曙光的到来,是昨天约好一道到军管会去汇报的。他站起身抡了几下胳臂:“小陈!小陈!你怎么不叫我?”
“我进来几次,你睡得真死……”
秦震一清醒过来,所有的机智、敏捷又都恢复了。阳光透过白纱窗帘照射进来,他走过去,一掌推开窗门,一阵江风扑面而入,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空气是如此清新、爽人,他脸颊红润,眼睛发亮。当他们面对面坐在桌前,津津有味吃着早饭时,他根本没问他所关切的梁曙光老母亲的事,也没提陈文洪和白洁的事,只就部队接收重要工业、军事设施的情况提了几个问题。他在仔细倾听,有时打断别人话头,寻根究底,有时满意地连连点头。
话已说完,秦震突然想起,连忙问道:
“那电机厂失火的事怎样了?”
“烧了几间厂房,放火的特务抓到了,是群众识破的。”
“是呀!这就叫大势所趋,人心所向呀!”
当秦震准备顺楼梯盘旋而下,黄参谋却把他引到电梯口上说:
“开电梯的今天一早就回来了。”
“怎么?没人去找他,他就回来了?”
“嗯。”
——意味深长!
显然,秦震对此很感兴趣。
电梯隆隆响着升上来,黑铁门栅打开来,站在电梯里面的是一位穿白布衣服的老人。
秦震满面春风,跟他紧紧握手:
“老同志!你这么早就来了?”
“咳,开了四十几年电梯,上上下下都是洋人。今天,该着咱们自己人坐了,我能不来?”
这老式的电梯像个黑铁笼子,四面都是铁栅栏,里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震走出大门。小陈和司机小赵已经在门口等候。小赵是个精壮机灵的小伙子,他爱唱歌,一面开车一面哼着一支又一支唱不完的歌。秦震跟他开玩笑:“你这不是汽车,是马车,你听你马项铃一样叮铃当啷响得永远没个完!”这小伙子是个爱车如命,严守岗位的人。秦震一看拆除了车篷,橄榄色小吉普洗拭得锃光瓦亮。只隔一道街一拐就是鄱阳街。秦震和梁曙光一前一后走进一座大楼,被引到一间长方形的大厅堂里。秦震一进门,就见到前不久化装商人远道而来的武汉地下党的那位同志。当然,他身上穿的不是长袍马褂,而是一套阴丹士林布中山装,和他在一起的还有几位穿便服的人。秦震跟他握手招呼:
“老李,你们配合得好哇!”
那人仰天哈哈一笑说:
“我不叫老李,我叫丁吉相。”
他好像有话要跟秦震说,军管会姚锡铭副主任,却迈着匆匆忙忙的脚步走了进来。姚锡铭是野战军领导人,他出任的虽然是军管会副主任,但实际上是他全权负责。他见人都到齐了,就把手里的皮包往桌上一扔,两个肩膀一摆,把美国风衣甩到跟在后面的警卫员手上。他脸庞微瘦,浓眉下两只大眼却闪闪发亮,他笑吟吟地向大家招一下手:“来吧!大家都带来什么好消息?什么新问题?都说一说……”丁吉相说到白崇禧原要炸张公堤、武泰闸、水厂和电厂,毁灭大武汉。但在地下党“反破坏”口号下,广大群众纷纷动员起来,连上层人物也都一起行动起来了。当丁吉相谈到张难先、李书城等上层人士挺身而出,仗义执言,特别说到张难先壮怀激烈,拼出性命,直冲到白崇禧面前。白崇禧见来势不善极力缓和,张难先老先生愤怒地把手杖在地板上敲得嗵嗵紧响,飘洒着一部长髯,厉声喝问:
“你要炸掉武汉,我这一条老命就拼上了,你就把我绑在炸药包上,一起爆炸吧!……”
在这正义凛然面前迫使白崇禧不得不答应:“这些地方不炸毁,不破坏。”
说到这里,姚锡铭副主任不禁为之动容,称赞道:
“民族的气节是不可侮的。真理总要战胜邪恶,蒋介石站在他那反动阶级立场上,就是无法看清这一点。”
丁吉相最后说:只在匆忙逃退时炸毁了江面上的一些船只和趸船……
姚锡铭主任点了一下头:
“那就是说,武汉这个大动脉随时可以活跃起来了?”
秦震巡视了一下这敞亮、豪华的大厅,地板亮光光的,屋顶上垂下缨络式的吊灯。
——他判断这就是那个舞厅!
关于这个舞厅,曾经喧闹一时,颇有传闻。据说有美国军人参加的舞会上,烟雾弥漫、丑态百出,电灯突然一下全部熄灭……丑闻!丑闻!他几乎不相信地摇了摇头,却从心中升起一股愤懑。尽管历史扫除了一切淫秽与污垢,可是,就像刚洗干净的被单上留下一堆老鼠屎……
等他控制了自己思路时,听见梁曙光正在汇报:
“今天一早,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工厂工人都上班了,连市政府的职员都坐在办公桌前,等候清点,交接,连一根铅笔也不少。只是电机厂给特务放了火,烧了四间厂房。”
姚锡铭很注意倾听最后这一点,点一下头说:
“是呀,百孔千疮,百废待兴,大意不得呀!昨天的历史虽然掀过去了,但今天的历史却还未全翻过来。”
汇报完毕,姚主任全身洋溢着喜气(不过,久经沙场,久历风霜的人,不会用一种简单的方式来表示喜悦韵,他有适合于他的身份的神态、风度),姚主任说:
“来,让我们到楼顶欣赏欣赏大武汉的风光吧!”
他健步在前,登上顶楼。大江的反光很刺眼,蓝天上缓缓飞着一朵一朵棉絮似的白云。整个大武汉一望无际,影影绰绰罩在一层阳光雾霉中,像一面大海。姚主任脸上展开了笑容,笑得坦率、真诚。他一眼瞧见这里那里有一些烟囱冒着黑烟,他伸手一指,说:
“看!烟囱冒烟,武汉开航了!……”
从通衢大道上传来嘈杂的市声,这是无法分辨,庞杂混乱,而又充满生气的声音,这里面偶然响起一阵汽笛、车铃,像一曲交响乐中的吹奏乐器声一样美妙动听。
这时,秦震与丁吉相在小声交谈,说什么,谁也没听见。不过,梁曙光敏锐地感觉到,这谈话的结局是令人不顺畅,而且有些懊丧的。梁曙光想,他们必定说到营救白洁未成的事。
由于姚锡铭正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