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晓荷想辩驳几句,说他到文家去不过是为学几句戏,并无他意。
大赤包不准他开口。
〃现在,你的腿还好好的,愿意去,只管去!不过,去过以后,你的腿……我说到哪里,作到哪里!〃她的语声相当的低细,可是脸煞白煞白的,十足的表明出可以马上去杀人的决心与胆气。
晓荷本想斗一斗她,可是几次要抬腿出去,都想到太太的满脸煞气,而把腿收回来。
桐芳拜访了若霞一次。她想:她自己的,与文若霞的,身分,可以说是不分上下。那么,她就可以利用这个职业相同的关系——一个唱鼓书的与一个女票友——说几句坦白而发生作用的话。
桐芳相当痛苦的把话都说了。若霞没有什么表示,而只淡淡的说了句:〃他来,我没法撵出他去;他不来,我永远不会下帖请他去。〃说完,她很可爱的笑了一小声。
桐芳不甚满意若霞的回答。她原想,若霞会痛痛快快的一口答应下不准冠晓荷再进来的。若霞既没这样的坚决的表示,桐芳反倒以为若霞真和晓荷有点感情了。她没敢登时对若霞发作,可是回到家中,她决定与大赤包轮流在大门洞内站岗,监视晓荷的出入。
晓荷没法逃出监视哨的眼睛。他只好留神打听若霞在何时何地清唱或彩唱,好去捧场,并且希望能到后台去看她,约她吃回饭什么的。他看到了她的戏,可是她并没从戏台上向他递个眼神。他到后台约她,也不知道怎么一转动,她已不见了!
不久,这点只为〃心到神知〃的秘密工作,又被大赤包们看破。于是,冠先生刚刚的在戏院中坐下,两位太太也紧跟着坐下;冠先生刚刚拚着命喊了一声好,欢迎若霞出场,不知道他的两只耳朵怎么就一齐被揪住,也说不清是谁把他脚不擦地的拖出戏院外。胡里胡涂的走了好几十步,他才看清,他是作了两位太太的俘虏。
从这以后,晓荷虽然还不死心,可是表面上服从了太太的话,连向六号看一看都不敢了。
在日本兵入了城以后,他很〃关切〃小文夫妇。不错,小文夫妇屋中摆着的是红木桌椅,可是戏园与清唱的地方都关起门来,而又绝对不会有堂会,他们大概就得马上挨饿!他很想给他们送过一点米或几块钱去。可是,偷偷的去吧,必惹起口舌;向太太说明吧,她一定不会相信他还能有什么〃好〃意。他越关切文家,就越可怜自己在家庭中竟自这样失去信用与尊严!
现在,他注意到了新民会,也打听明白庆祝保定陷落的大游行是由新民会主持,和新民会已去发动各行各会参加游行。所谓各会者,就是民众团体的,到金顶妙峰山或南顶娘娘庙等香火大会去朝香献技的开路,狮子,五虎棍,耍花坛,杠箱官儿①,秧歌等等单位。近些年来,因民生的凋敝,迷信的破除,与娱乐习尚的改变,这些〃会〃好象已要在北京城内绝迹了。在抗战前的四五年中,这些几乎被忘掉的民间技艺才又被军队发现而重新习练起来——它们表演的地方可不必再是香火大会,表演的目的也往往由敬神而改为竞技。许多老人们看见这些档子玩艺儿,就想起太平年月的光景而不住的感叹。许多浮浅的青年以为这又是一个复古的现象,开始诅咒它们。
新民会想起它们来,一来因为这种会都是各行业组织起来的;那么,有了它们就差不多是有了民意;二来因为这不是田径赛或搏击那些西洋玩艺,而是地道的中国东西,必能取悦于想以中国办法灭亡中国的日本人。
冠晓荷这次的到六号去是取得了太太的同意的。他是去找棚匠刘师傅。耍太狮少狮是棚匠们的业余的技艺。当几档子〃会〃在一路走的时候,遇见桥梁,太狮少狮便须表演〃吸水〃等极危险,最见工夫的玩艺。只有登梯爬高惯了的棚匠,才能练狮子。刘师傅是耍狮子的名手。
冠晓荷不是替别人来约刘师傅去献技,而是打算由他自己〃送给〃新民会一两档儿玩艺。不管新民会发动得怎样,只要他能送上一两组人去,就必能引起会中对他的注意。他已和一位新闻记者接洽好,替他作点宣传。
刚到六号的门外,他的心已有点发跳。进到院中,他愿象一枝火箭似的射入东屋去。可是,他用力刹住心里的闸,而把脚走向北小屋去。
〃刘师傅在家?〃他轻轻的问了声。
刘师傅的身量并不高,可是因为浑身到处都有力气,所以显着个子很大似的。他已快四十岁,脸上可还没有什么皱纹。脸色相当的黑,所以白眼珠与一口很整齐的牙就显着特别的白。有一口白而发光的牙的人,象刘师傅,最容易显出精神,健壮来。圆脸,没有什么肉,处处都有棱有角的发着光。
听见屋外有人叫,他象一条豹子那么矫健轻快的迎出来。他已预备好了一点笑容,脸上的棱角和光亮都因此而软化了一些。及至看清楚,门外站着的是冠晓荷,他的那点笑容突然收回去,脸上立刻显着很黑很硬了。
〃呕,冠先生!〃他在阶下挡住客人,表示出有话当面讲来,不必到屋中去。他的屋子确是很窄别,不好招待贵客,但是假若客人不是冠晓荷,他也决不会逃避让座献茶的义务的。冠先生没有接受刘师傅的暗示,大模大样的想往屋里走。对比他地位高的人,他把人家的屁也看成暗示;对比他低下的人,暗示便等于屁。
〃有事吗?冠先生!〃刘师傅还用身子挡着客人。〃要是——我们茶馆坐坐去好不好?屋里太不象样儿!〃他觉得冠先生不会还听不出他的意思来,而闪开了一点身子——老挡着客人象什么话呢。
冠先生似乎根本没听见刘师傅的话。〃无聊〃,假若详细一点来解释,便是既不怕白费了自己的精神,又不怕讨别人的厌。冠先生一生的特长便是无聊。见刘师傅闪开了点,他伸手去拉门。刘师傅的脸沉下来了。〃我说,冠先生,屋里不大方便,有什么话咱们在这里说!〃
见刘师傅的神气不对了,冠先生才想起来:他今天是来约请人家帮忙的,似乎不该太不客气了。他笑了一下,表示并不恼刘师傅的没有礼貌。然后,很甜蜜的叫了声〃刘师傅〃,音调颇象戏台上小旦的。〃我求你帮点忙!〃〃说吧,冠先生!〃
〃不!〃晓荷作了个媚眼。〃不!你得先答应我!〃〃你不告诉我明白了,我不能点头!〃刘师傅说得很坚决。〃不过,一说起来,话就很长,咱们又没个地方——〃晓荷看了四围一眼,觉得此地实在不是讲话的所在。〃没关系!我们粗卤人办事,三言两语,脆快了当,并不挑地方!〃刘师傅的白牙一闪一闪的说,脸上很难看。〃刘师傅,你知道,〃冠先生又向四外看了一眼,把声音放得很低,〃保定……不是要大游行吗?〃
〃呕!〃刘师傅忽然笑了,笑得很不好看。〃你是来约我耍狮子去?〃
〃小点声!〃冠先生开始有点急切。〃你怎么猜着的?〃〃他们已经来约过我啦!〃
〃谁?〃
〃什么民会呀!〃
〃呕!〃
〃我告诉了他们,我不能给日本人耍!我的老家在保定,祖坟在保定!我不能庆祝保定陷落!〃
冠晓荷楞了一小会儿,忽然的一媚笑:〃刘师傅,你不帮忙他们,可否给我个脸呢?咱们是老朋友了!〃说罢,他皱上点眉看着刘师傅,以便增补上一些感动力。
〃就是我爸爸来叫我,我也不能去给日本人耍狮子!〃说完,刘师傅拉开屋门,很高傲,威严的走进去。
冠先生的气不打一处来!他恨不能追进屋去,把刘棚匠饱打一顿!可是,他不敢发作;论力气,刘师傅能打他这样的四五个人;论道理,尽管他恨刘师傅,可是他不能派给合适的罪名。他呆呆的立在那里,非常的僵得慌!小文从外面走来,非常的安详,自然。
冠先生急中生智,忙向刘师傅的屋门推了两下子,〃不送!不送!〃他的声音带出那么多的诚恳与着急,刘师傅似乎非服从不可了。
小文看见了冠先生的动作,仿佛也听见了刘师傅在屋里说:〃那么,就真不送了!〃他的小四方脸上泛起一层笑意,准备和冠先生搭话。
〃文先生!干吗去啦?〃冠先生亲热的打招呼。小文大大方方的一笑,把左手抬了起来,教冠先生看:〃刚由当铺回来!〃
冠先生看清他的手里攥着一张当票儿。他想顺着这张当票子说出他对文宅的关切与愿意帮忙。可是,小文的神气既不以当当为耻,也似乎没感到生活有什么可怕的压迫。他把当票子给冠先生看,似乎完全出于天真好玩,而一点也没有向他求怜的意思。看着小文,冠先生一时不能决定怎样张嘴好。他微一楞住,小文可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