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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然后,瑞丰也拣着好听的夸赞晓荷一番;彼此的心中都宽了好多,都相信自己至少也是什么星宿下界!
已到春天,高第还没找到事。她,因心中发慌,开始觉得这是大赤包为非作恶的报应,不单她自己下了狱,而且她的女儿也得饿死!她的,和晓荷的,冬衣,刚一脱下来,便卖了出去。她不能不和父亲商议一下了:〃我尽到我的力量,可是没有用;怎么办呢?〃
晓荷的答话倒很现成:〃我看哪,只有出嫁是个好办法!嫁个有钱的人,你我就都有了饭吃!〃真的,这是他由一部历史提出的一个最妥当的结论:幼年吃父母;壮年,假若能作了官,吃老百姓;老年吃儿女。高第是他的女儿,她应当为养活着他而卖了自己的肉体。
〃没有别的办法?〃高第又问了一声。
〃没有!〃
高第偷偷的找了瑞宣去,详详细细的把一切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要主意。
〃恐怕你得走吧?此地已经死了,在死地方找不到生活!〃瑞宣告诉她。
〃怎么走呢?〃
〃当然有困难!第一是路费,第二是办出境的手续,第三是吃苦冒险。不过,走总比蹲在这里有希望!〃〃爸爸呢?〃
〃也许我太不客气,他值不得一管!这,你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一点!〃
高第点了点头。
瑞宣,仿佛是,由骨头上刮下二十块钱来,给了她:〃这太少点!可是至少能教你出了北平城;走出去再说吧!〃拿着二十块钱和一个很小的包裹,她没敢向父亲告别,也没敢去办离境的手续,便上了前门车站。她打听明白:若是去办离境手续,她必须说明到哪里去,去多少日子;假若到期不回来,日本人会向她家中要人;所以她宁可冒点险,而不愿给别人找麻烦。再说,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到哪里去。她大致的想了想,以为自己须先到天津,走一站说一站;就凭那二十块钱,是不会给她个详细的旅行计划的。她很坚决。她总以为她是在妈妈的黑影下面,所以必须离开北平,躲开那个黑影。
上了到前门去的电车,她的心跳得极快。低着头,紧握着那个小包,她觉得多少只眼都盯着她呢!过了几站,人们上来下去,似乎并没有注意她。她这才敢抬了抬眼皮。可是,正看见一个巡警,与两个日本人,上车。她的心又跳起来。她以为他们必定是来捉她的。不久,他们都下了车。她咽了一口唾沫,松了口气。她想起桐芳来。闭着口,在喉中叫:〃桐芳!桐芳!早知道,咱们俩要是一块逃出去,多么好!请你保佑我!教我能平安的出去!〃
这是北平的一个和暖的春天,高第可没感到温暖。没了家,没了一切,她现在是独自走向不可知的地方去!看见了前门,她的心中更慌了。高大的前门,在她心中,就好象是阴阳分界的标记。下了车,她慢慢的往车站上走,她的腿似如已完全没有了力气。
开往天津的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才开车。她低着头,立在相当长的一队旅客的后边。她的脊背上时时爬动着一股凉气,手心上出了凉汗。她不敢想别的,只盼身后赶快来人,好把她挤在中间,有点掩饰。
正在这么半清醒,半迷糊的当儿,有人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她本能的要跑。可是,她的腿并没有动。她只想起两个字来:〃完啦!〃
〃姐!〃招弟声音极低的叫了一声。
高第全身都软了,泪忽然的落下来。好几个月了,她已没听见过这个亲密的字——姐!尽管她平日跟招弟并没有极厚的感情,可是骨肉到底是骨肉。这一声〃姐〃,把她几个月来的坚决与挣扎仿佛都叫散了!
没敢看招弟,她只任凭招弟拉着她的手,往人少的地方走。她忘了桐芳,忘了一切,象个迷了路的小娃娃似的,紧紧的握着妹妹的手,那小的,热乎乎的手。
出了车站,在一排洋车的后边,姐妹打了对脸。姐姐变了样子,妹妹也变了样子,彼此呆呆的看着。
对看了许久,招弟低声的问:〃姐,你上哪儿?〃高第没哼声。
〃爸呢?〃
高第不知怎么回答好。
〃说话呀,姐!〃
高第又楞了一会儿,才问出来:〃妈呢?〃
招弟低下头去。〃你还不知道?〃
〃不知道!〃
〃完啦!〃招弟猛的抬起头来,眼盯着姐姐。
〃完啦?〃高第低下头去。她的手轻颤起来。
〃告诉我,你上哪儿去?〃
〃上天津!〃
〃干吗?〃
〃找到了事!〃高第握紧了小包,为是掩饰手颤。〃什么事?〃
〃你不用管!我得赶快买票去!〃
〃不告诉我,你走不了!我是管这个的!〃
〃什吗?〃
〃我管这个!〃
〃你?〃高第的腿也颤起来。〃妈妈怎么死的?现在,你又……难道你一点好歹也不懂?〃
〃我没办法!〃招弟惨笑了一下,而后把语气改硬。〃你好好的回家!我要是放了你,我就得受罚!〃
〃我是你的姐姐!〃
〃那也是一样!即使我放了你,别人也不会楞着不动手!走,回家!〃招弟掏出一点钱来,塞在姐姐的手中,而后扯着姐姐往洋车前面走。〃雇洋车,还是坐电车?〃高第回不出话来。她的手脚都不再颤,她的脸红起来,翻来覆去的,她的脑中只折腾着这一句话:〃报应!报应!拦阻你走的是你的亲妹妹!〃
〃姐,好好的回家!〃招弟一边走一边说:〃你敢再想跑,我可就不再客气!再说,这个车站是天罗地网,没有证据,谁也出不去!〃她给高第叫了一部洋车。
高第已往车上迈腿,招弟又拉住她,向她耳语:〃你等着,我会给你找事作!〃
高第瞪着妹妹,字从牙齿间挤出来:〃我?我饿死也不吃你的饭!〃她把手中的一点钱扔给了妹妹。
〃好,再见!〃招弟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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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71
进了前门不远,高第停住了车,抱歉的对车夫说:〃对不住,我不坐了!〃给了车夫几个钱,她向西走去。她不知向哪里走呢,也不知要向哪里走呢;她只知道须走一走,好散散胸中的怒气。
迷迷糊糊的走了半天,她才知道她是顺着顺城街往西走呢。又走了一会儿,她看见路北的一座小庙,她不由的立住了。庙门,已经年久失修,开着一扇,她走了进去。她不一定要拜佛烧香,而只觉得这是个可以静静的坐一会儿,想一想前前后后的好地方。山门里一个人也没有。三面的佛殿都和庙门一样的寒伧,可是到处都很干净。这,使她心里舒服了一点。正在这么东张西望的时节,由西殿里出来一个人,钱默吟先生。他穿着一件旧棉道袍,短撅撅的只达到膝部。手中,他提着一个大粗布口袋,上面写着很大很黑的〃敬惜字纸〃。
高第说不上来话,而一直的扑奔过去,又要笑,又要哭,象无意中遇到多年未见的亲人似的。
老人的脸很黑很瘦,头发已花白。看见高第,他楞住了。眨了眨眼,他想了起来,极温柔的笑了笑。〃高第!〃紧跟着,他停止了笑,几乎有点不安的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谁告诉你的?〃
高第也笑了:〃没人告诉我,我误投误撞的走了进来。〃老人仿佛是放了心,低声的说:〃别对任何人说,我在这里。这里也不是我的住处。不过有时候来,来……〃老人又笑了一下。〃告诉我,你干什么呢?〃老人一边说,一边往正殿那边走。高第在后边跟着。他们都坐在石阶上。
高第的话开了闸,把过去几个月的遭遇都倾倒出来。老人一声不响的听着。最后,高第又提出〃报应〃作为结论。老人听完,楞了一会儿,才说:〃没有报应,高第!事在人为,不要信报应!〃
〃我怎么办呢?〃
〃等我想一想看!〃老人闭上了眼。
高第似乎等不及了,紧跟着问:〃招弟要是也教我当特务去,我怎么办?〃
〃我正想这个问题!你有胆子去没有?〃老人睁开眼,注视着她。
〃我,有胆子也不能去,我不能给……〃
〃你只想了一面,没看另一面。假若你有胆子进去,把你的一切都时时的告诉我,不是极有用吗?〃
〃那么,我得等着她,她教我进去,我就进去?〃〃一点不错!可是,〃老人的眼还注视着高第的脸,〃可是被他们知道了,你马上没了命,所以我问你有胆子没有!〃高第迟疑了一下。〃钱伯伯,你不能给我点事作?我愿意跟着您。〃
〃哼,我一时还不敢用小姐们!你看,日本人喜欢造就女间谍,一来是因为他们看不起女人,以为女人们胆子小,容易管束;二来是因为中国人对女的客气,女间谍容易混进内地去。至于他们自己,可不大容易受女子的骗,他们到处都给军官们,兵们,安置好妓女,伺候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