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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荷急忙的开了口:〃这里不方便,在我们那儿!瑞宣,你要是在我们那里玩一天,实在是我们冠家的光荣!〃瑞宣还没回出话来,瑞丰小跑着跑进来。瑞丰的嘴张着,脑门上有点汗,小干脸上通红。跑进来,他没顾得招呼别人,一直奔了大哥去。〃大哥!〃这一声〃大哥〃叫得是那么动人,大家立刻都沉静下来,胖菊子几乎落了泪。
〃大哥!〃老二又叫了声,仿佛别的话都被感情给堵塞住了似的。喘了两口气,他才相当顺利的说出话来:〃幸而我今天到铺子看看父亲,要不然我还闷在罐儿里呢?好家伙,英国大使馆!你真行,大哥!〃显然的,他还有许多话要说,可是感情太丰富了,他的心里因热烈而混乱,把话都忘了。瑞宣楞起来。楞了一会儿,他忽然的笑了。对这群人,他没有别的任何办法,除了冷笑。他本想抓住老二,给老二两句极难听的话,自然,他希望,别人也就〃知难而退〃了。可是,他把话收住了——他知道甘心作奴隶的人是不会因为一两句不悦耳的话而释放了他的,何苦多白费唇舌呢。韵梅看出丈夫的为难与难堪。她试着步儿说:〃你不是还得到东城去吗?〃
大赤包首先领略到这个暗示,似恼非恼的说:〃得啦,咱们别耽误了祁先生的正事,走吧!〃
〃走?〃瑞丰象受了一惊似的,〃大哥,你真的就不去弄点酒来,大家喝两口儿?〃
瑞宣又没出声。他觉得不出声不单效果大,而且能保持住自己的尊严。
〃老二,〃祁大嫂笑着扯谎:〃他真有事!改天我给你烙馅儿饼吃!〃
大赤包没等瑞丰再开口,就往外走。大家都怪不得劲的跟随着她。瑞宣象陪着犯人到行刑场去似的往外送。小崔头一天给瑞丰拉包月。他可是没把车停在祁家门外,他怕遇到冠家的人。把车停在西边的那株大槐树下面,他脸朝北坐着。大家由祁家出来,他装作没看见。等他们都进了冠家,他箭头似的奔过瑞宣来。
〃祁先生!这倒巧!〃他很高兴的说:〃我刚刚拉上包月,听说你也找到好事啦!道个喜吧!〃他作了个揖。
瑞宣惨笑了一下。他想告诉小崔几句真话。小崔,在他看,是比冠家那一群强的多,顺眼的多了。〃崔爷,别喜欢吧!你知道,咱们还是在日本人的手心儿里哪!〃
小崔想了想,又说:〃可是,祁先生,要不是因为闹小日本儿,咱们不是还许得不到好事哪吗?〃
〃崔爷!你可别怪我说直话!你的想法差不多跟他们一样了!〃瑞宣指了指冠家。
〃我,我,〃小崔噎了一口气,〃我跟他们一样?〃〃你慢慢的想一想吧!〃瑞宣又惨笑了一下,走进门去。小崔又坐在车上,伸着头向绿槐叶发楞。
冠家的客厅中今天没有客人,连高亦陀与李空山都没有来。节前,三个招待室都挤满了人,晓荷立了一本收礼与送礼的账本,到现在还没完全登记完毕。今天,已经过了节,客人们仿佛愿意教〃所长〃休息一天。
大赤包一进门便坐在她的宝座上,吐了一口长气。〃瑞丰!他简直不象是你的同胞弟兄!怎那么别扭呢?我没看见过这样的人!〃
〃倒也别说,〃晓荷一闭眼,从心中挖出一小块智慧来。〃一龙生九种,种种不同!〃
〃说真的,〃瑞丰感叹着说:〃我们老大太那个!我很担心哪。他的这个好事又混不了好久!他空有那么好的学问,英文说的和英国人一个味儿,可是社会上的事儿一点都不知道,这可怎么好!凭他,闹着玩似的就能拿个教育局局长,他可是老板着脸,见着日本人他就不肯鞠躬!没办法!没办法!〃大家都叹了口气。蓝东阳已咧着嘴昏昏的睡去。
丁约翰轻嗽了一下。大家知道这不仅是轻嗽,于是把眼睛都转向他来。他微带歉意的笑了笑,而后说:〃不过,祁先生的办法也有来历!英国人都是那么死板板!他是英国派儿,所以才能进了英国府!我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晓荷转了好几下眼珠,又点了点头:〃这话对!这话对!
唱花脸的要暴,唱花旦的要媚,手法各有不同!〃〃嗯!〃大赤包把舌头咂了一下,咂摸出点味道:〃要这么说,我们可就别怪他了!他有他的路子!〃
〃这,我倒没想到!〃瑞丰坦白的说。〃随他去吧!我反正管不了他!〃
〃他也管不了你!〃胖菊子又打了个哈欠。
〃说的好!好!〃晓荷用手指尖〃鼓掌〃。〃你们祁家弟兄是各有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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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世同堂41
在太平年月,北平的夏天是很可爱的。从十三陵的樱桃下市到枣子稍微挂了红色,这是一段果子的历史——看吧,青杏子连核儿还没长硬,便用拳头大的小蒲篓儿装起,和〃糖稀〃一同卖给小姐与儿童们。慢慢的,杏子的核儿已变硬,而皮还是绿的,小贩们又接二连三的喊:〃一大碟,好大的杏儿喽!〃这个呼声,每每教小儿女们口中馋出酸水,而老人们只好摸一摸已经活动了的牙齿,惨笑一下。不久,挂着红色的半青半红的〃土〃杏儿下了市。而吆喝的声音开始音乐化,好象果皮的红美给了小贩们以灵感似的。而后,各种的杏子都到市上来竞赛:有的大而深黄,有的小而红艳,有的皮儿粗而味厚,有的核子小而爽口——连核仁也是甜的。最后,那驰名的〃白杏〃用绵纸遮护着下了市,好象大器晚成似的结束了杏的季节。当杏子还没断绝,小桃子已经歪着红嘴想取而代之。杏子已不见了。各样的桃子,圆的,扁的,血红的,全绿的,浅绿而带一条红脊椎的,硬的,软的,大而多水的,和小而脆的,都来到北平给人们的眼,鼻,口,以享受。红李,玉李,花红和虎拉车,相继而来。人们可以在一个担子上看到青的红的,带霜的发光的,好几种果品,而小贩得以充分的施展他的喉音,一口气吆喝出一大串儿来——〃买李子耶,冰糖味儿的水果来耶;喝了水儿的,大蜜桃呀耶;脆又甜的大沙果子来耶……〃
每一种果子到了熟透的时候,才有由山上下来的乡下人,背着长筐,把果子遮护得很严密,用拙笨的,简单的呼声,隔半天才喊一声:大苹果,或大蜜桃。他们卖的是真正的〃自家园〃的山货。他们人的样子与货品的地道,都使北平人想象到西边与北边的青山上的果园,而感到一点诗意。
梨,枣和葡萄都下来的较晚,可是它们的种类之多与品质之美,并不使它们因迟到而受北平人的冷淡。北平人是以他们的大白枣,小白梨与牛乳葡萄傲人的。看到梨枣,人们便有〃一叶知秋〃之感,而开始要晒一晒夹衣与拆洗棉袍了。
在最热的时节,也是北平人口福最深的时节。果子以外还有瓜呀!西瓜有多种,香瓜也有多种。西瓜虽美,可是论香味便不能不输给香瓜一步。况且,香瓜的分类好似有意的〃争取民众〃——那银白的,又酥又甜的〃羊角蜜〃假若适于文雅的仕女吃取,那硬而厚的,绿皮金黄瓤子的〃三白〃与〃哈蟆酥〃就适于少壮的人们试一试嘴劲,而〃老头儿乐〃,顾名思义,是使没牙的老人们也不至向隅的。
在端阳节,有钱的人便可以尝到汤山的嫩藕了。赶到迟一点鲜藕也下市,就是不十分有钱的,也可以尝到〃冰碗〃了——一大碗冰,上面覆着张嫩荷叶,叶上托着鲜菱角,鲜核桃,鲜杏仁,鲜藕,与香瓜组成的香,鲜,清,冷的,酒菜儿。就是那吃不起冰碗的人们,不是还可以买些菱角与鸡头米,尝一尝〃鲜〃吗?
假若仙人们只吃一点鲜果,而不动火食,仙人在地上的洞府应当是北平啊!
天气是热的,可是一早一晚相当的凉爽,还可以作事。会享受的人,屋里放上冰箱,院内搭起凉棚,他就会不受到暑气的侵袭。假若不愿在家,他可以到北海的莲塘里去划船,或在太庙与中山公园的老柏树下品茗或摆棋。〃通俗〃一点的,什刹海畔借着柳树支起的凉棚内,也可以爽适的吃半天茶,咂几块酸梅糕,或呷一碗八宝荷叶粥。愿意洒脱一点的,可以拿上钓竿,到积水滩或高亮桥的西边,在河边的古柳下,作半日的垂钓。好热闹的,听戏是好时候,天越热,戏越好,名角儿们都唱双出。夜戏散台差不多已是深夜,凉风儿,从那槐花与荷塘吹过来的凉风儿,会使人精神振起,而感到在戏园受四五点钟的闷气并不冤枉,于是便哼着《四郎探母》什么的高高兴兴的走回家去。天气是热的,而人们可以躲开它!在家里,在公园里,在城外,都可以躲开它。假若愿远走几步,还可以到西山卧佛寺,碧云寺,与静宜园去住几天啊。就是在这小山上,人们碰运气还可以在野茶馆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