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弯下腰去,遮住岩石的身影就剩下一小截了。为什么不漫无止境地延伸到最远的星宿那儿去呢?星群黑魆魆地隐在这道光的后面,黑暗在光中照耀 '172',三角形的仙后座'173',穹苍。我坐在那儿,手执占卜师的梣木杖,脚登借来的便鞋。白天我呆在铅色的海洋之滨,没有人看得见我;到了紫罗兰色的夜晚,就徜徉在粗犷星宿的统驭下。我投射出这有限的身影,逃脱不了的人形影子,又把它召唤回来。倘若它漫无止境地延伸,那还会是我的身影,我的形态的形态吗?谁在这儿守望着我呢?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会读到我写下的这些话?白地上的记号。在某处,对某人,音色宛若用长笛吹奏出来的。克洛因的主教'174' 大人从他那顶宽边铲形帽里掏出圣堂的幔帐:空间的幔帐,上面有着彩色的纹章图案。使劲拽住。在平面上着了色,是的,就是这样。我看看平面,然后设想它的距离,是远还是近。我看看平面,东方,后面。啊,现在看吧!幕突然落下来了,幻象冻结在实体镜上。戏法咔嗒一声就要完了。你觉得我的话隐晦。你不认为我们的灵魂里有着含糊不清的东西吗?像长笛吹出的优美音色。我们的灵魂被我们的罪孽所玷污,越发依附我们,正如女人拥抱情人一般,越抱越紧。
她信任我,她的手绵软柔和,眼睛有着长长的睫毛。而今我真不像话,究竟要把她带到幕幔那边的什么地方去呢?进入无可避免的视觉认知那无可避免的形态里。她,她,她。怎样的她?就是那个黄花姑娘,星期一她在霍奇斯·菲吉斯书店的橱窗里寻找你将要写的一本以字母为标题的书。你用敏锐的目光朝她瞥了一眼。她的手腕套在阳伞上那编织成的饰环里。她是一位爱好文学的姑娘,住在利逊公园,心情忧郁,是个有些轻浮的姐儿。跟旁人谈这去吧,斯蒂维,找个野鸡什么的 '175'。但是她准穿着那讨厌的缀有吊袜带的紧身褡和用粗糙的羊毛线织成的浅黄长袜。跟她谈谈苹果布丁的事例更好一些'176'。你的才智到哪儿去啦?
抚摩我,温柔的眼睛。温柔的、温柔的、温柔的手。我在这儿很寂寞。啊。抚摩我,现在马上就摸。大家都晓得的那个字眼儿是什么来看'177'?我在这儿完全是孤零零的,而且悲哀。抚摩我,抚摩我吧。
他直着身子仰卧在巉岩上,把匆忙中写的便条和铅笔塞进兜里,将帽子拉歪,遮上眼睛。伊然是凯文·伊根打磕睡时的动作,安息日的睡眠。天主看他所创造的一切都非常好'178'。喂!日安'179'!欢迎你如五月花'180'。从帽檐底下,他隔着孔雀毛一般颤悠的睫毛眺望那向南移动的太阳。我被这炽热的景物迷住了。潘'181'的时刻,牧神的午后'182'。在饱含树脂的蔓草和滴着乳汁的果实间,在宽宽地浮着黄褐色叶子的水面上。痛苦离得很远。
不要再扭过脸儿去忧虑。
他的视线落在宽头长统靴上,一个花花公子'183'丢弃的旧物,并列着'184'。他数着皮面上的皱纹,这曾经是另一个人暖脚的窝。那脚曾在地上路着拍子跳过庄严的祭神舞'185',我讨厌那双脚。然而,当埃丝特·奥斯瓦特的鞋刚好合你的脚时,你可高兴啦。她是我在巴黎结识的一位姑娘。哎呀,多么小的一双脚'186'!忠实可靠的朋友,贴心的知己,王尔德那不敢讲明的爱'187'。他的胳膊,克兰利的胳膊。而今他要离我而去。该归咎于谁?我行我素。我行我素。要么得到一切,要么一无所有'188'。
像是倒一根长套索似的,水从满满当当的科克湖'189'里溢了出来,将发绿的金色沙滩淹没,越涨越高,滔滔滚滚流去。我这根梣木手杖也会给冲走的。且等一等吧。不要紧的,潮水会淌过去的,冲刷着低矮的岩石;淌过去,打着漩涡,淌过去。最好赶紧把这档子事干完。听吧,四个宇组成的浪语,嘶——嗬——嘘 ——噢。波涛在海蛇、腾立的马群和岩石之间剧列地喘着气。它在岩石凹陷处迸溅着:唏哩哗啦,就像是桶里翻腾的酒。随后精力耗尽,不再喧嚣。它潺潺涓涓,荡荡漾漾,波纹展向四周,冒着泡沫,有如花蕾绽瓣。
在惊涛骇浪的海潮底下,他看到扭滚着的海藻正懒洋洋地伸直开来,勉强地摇摆着胳膊,裙裾撩得高又高'190',在窃窃私语的水里摇曳并翻转着羞怯的银叶。它就这样日日夜夜地被举起来,浮在海潮上,接着又沉下去。天哪,她们疲倦了。低声跟她们搭话,她们便叹息。圣安布罗斯'191'听见了叶子与波浪的叹息,就伫候着,等待时机成熟。它忍受着伤害,日夜痛苦呻吟'192'。漫无目的地凑在一起;然后又徒然地散开,淌出去,又流回来。月亮朦朦胧胧地升起,裸妇在自己的宫殿里发出光辉,情侣和好色的男人她都看腻了,就拽起海潮的网。
那一带有五噚深。你的父亲躺在五噚深处。他说是一点钟'193'。待发现时已成为一具溺尸。都柏林沙洲涨了潮。尸体向前推着轻飘飘的碎石,作扇状的鱼群和愚蠢的贝壳。自得像盐一样的尸体从退浪底下浮上来,又一拱一拱的,像海豚似地漂向岸去。就在那儿。快点儿把它勾住。往上拽。虽然它已沉下水去,还是捞着了。现在省手啦。
尸体泡在污浊的咸水里,成了瓦斯袋。这般松软的美味可喂肥了大群鲦鱼。它们嗖嗖地穿梭于尸首中那扣好钮扣的裤档隙缝间。天主变成人,人变成鱼,鱼变成黑雁,黑雁又变成堆积如山的羽绒褥垫'194'。活人吸着死者呼出来的气,踏着死者的遗骸,贪婪地吃着一切死者那尿骚味的内脏。隔着船帮硬被拽上来的尸首,散发出绿色坟墓似的恶臭。他那患麻风病般的鼻孔朝太阳喷着气。
这是海水的变幻'195',褐色眼睛呈盐灰色。溺死在海里,这是亘古以来最安详的死。啊,海洋老爹。巴黎奖'196'。谨防假冒。你不妨试试看。灵验得很哪。
喏,我口渴'197'。云层密布'198'。哪儿也没有乌云,有吗?雷雨。我说,永不沉落的晓星'199'。傲慢的智慧之闪电,被火焰包围着坠落 '200'。没有。我那顶用海扇壳装饰的帽子、手杖和既是他的也是我的草鞋'201'。踱向何方?踱向黄昏的国土。黄昏即将降临。
他攥住梣木手杖的柄,轻轻地戳着,继续磨磨蹭蹭。是啊,黄昏即将降临到我内心和外部世界。每一天都必有个终结。说起来,下星期二是白昼最长的一天 '202'。在快活的新年中,妈妈'203',啷,嘡,啼嘚嘀,嘡。草地·丁尼生'204',绅士派头的诗人。有着黄板牙的丑婆子'205'。可不是嘛 '206'。还有德鲁蒙'207'先生,绅士派头的记者。可不是嘛'208'。我的牙糟透了。我纳闷,怎么回事呢?摸了摸。这一颗也快脱落了。只剩了空壳。我不晓得要不要用那笔钱去看牙医?那一颗,还有这一颗。没有牙齿的金赤是个超人'209'。为什么这么说呢?或许有所指吧?
我记得,他把我那块手绢丢下了。我捡起它来了没有?
他徒然地在兜里掏了一番。不,我没有捡。不如再去买一块。
他把从鼻孔里抠出来的干鼻屎小心翼翼地放在岩角上。变成功了请喝彩'210'。
后面,兴许有人哩。
他回过头去,隔着肩膀朝后望:一艘三桅船'211'上那高高的桅杆正在半空中移动着。这艘静寂的船,将帆收拢在桅顶横桁上,静静地道潮驶回港口。
。d 。
第四章
。
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吃起牲口和家禽的下水来,真是津津有味。他喜欢浓郁的杂碎汤、有嚼头的胗、填料后用文火焙的心、裹着面包渣儿煎的肝片和炸雌鳕卵。他尤其爱吃在烤架上烤的羊腰子。那淡淡的骚味微妙地刺激着他的味觉。
当他脚步轻盈地在厨房里转悠,把她早餐用的食品摆在盘底儿隆起来的托盘上时,脑子里想的就是腰子的事。厨房里,光和空气是冰冷的,然而户外却洋溢着夏晨的温煦,使他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煤块燃红了。
再添一片涂了黄油的面包,三片,四片,成啦。她不喜欢把盘子装得满满的。他把视线从托盘移开,取下炉架上的开水壶,将它侧着坐在炉火上。水壶百无聊赖地蹲在那儿,噘着嘴。很快就能喝上茶了。蛮好。口渴啦。
猫儿高高地翘起尾巴,绷紧身子,绕着一条桌腿走来走去。
“喵!”
“哦,你在这儿哪。”布卢姆先生从炉火前回过头去说。
猫儿回答了一声“眯”,又绷紧身子,绕着桌腿兜圈子,一路眯眯叫着。它在我的书桌上踅行时,也是这样的。噗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