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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的眼泪-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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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过头,倒在我怀里。我扶住她的腰身,撑住她的身躯。

奥古斯特追上来。“亲爱的——我的心肝!你太棒了,太棒了!我没看过更——”

他见到我搂着她,半途收口。

她抬起头哀号。

奥古斯特和我四目相对,然后我们四臂相接,两手在她背后,两手在她膝下,做成一张人肉椅子。玛莲娜呜咽着,头倚着奥古斯特的肩膀,穿着鞋子的脚塞在我们臂膀下面,痛得绷紧肌肉。 

大象的眼泪 十二(3)

奥古斯特亲着她的发丝。“没事了,亲爱的,有我在呢,嘘……没事了,一切有我在。”

“该去哪里?她的梳妆篷?”我问。

“那边不能躺人。”

“回火车?”

“太远了。我们去库奇舞娘的帐篷。”

“芭芭拉的帐篷?”

奥古斯特的目光掠过玛莲娜的头顶,瞪我一眼。

我们直接闯进芭芭拉的帐篷。她坐在梳妆台前的一张椅子上,身上一袭深蓝便袍,正在吞云吐雾。一见到我们,她百无聊赖的轻鄙神态顿时消失无踪。

“天哪,出什么事了?”她说,按熄香烟跳起来,“来,让她躺到床上。快,就在这边。”她在前面急急领路。

我们放下玛莲娜,她翻身侧躺,攫住脚,面孔扭曲,咬紧了牙。

“我的脚——”

“好了,甜心。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芭芭拉说着弯腰解开玛莲娜鞋子的缎带。

“哎哟,哎哟,好痛……”

“最上面抽屉的剪刀拿来。”芭芭拉回头瞥我一眼。

我听命拿来剪刀,芭芭拉剪开裤袜的脚趾部分,将袜子卷到腿上,然后将玛莲娜的光脚丫移到自己的大腿上。

“去伙房要冰块。”她说。

“我马上回来。”我说。

正当我向伙房飞蹿的时候,艾蓝大叔在我背后嚷道:“雅各!等等!”

我停下脚,等他过来。

“他们呢?跑哪去了?”他说。

“在芭芭拉那里。”我喘息。

“啊?”

“那个库奇舞娘。”

“干吗呀?”

“玛莲娜受伤了,我得去拿冰块。”

他转身吼一个跟班说:“你去拿冰块,送到库奇舞女的帐篷,快点!”又转向我说:“你去把那个臭大象给我弄回来,不然我们会被赶走。”

“它在哪里?”

“跑去人家的后院吃菜了,那个太太很不高兴。在营地西边。趁着条子还没到,你快把它带回来。”

萝西站在一片狼藉的菜圃里,慵懒地用长鼻扫过菜畦。我走上前,它直视我的眼睛,拔了一颗紫色的包心菜,扔进铲子形状的嘴巴,又去摘黄瓜。

这一家的主妇将门打开一条缝,尖叫:“把那玩意儿弄走!快啊!”

“太太,真是对不起,我一定尽力。”

我站在萝西肩旁。“该走啰,萝西,好吗?”

它的耳朵向前扇,然后停下来摘一颗西红柿。

“不可以!坏坏!”我说。

萝西将红西红柿抛进嘴里,一边嚼一边笑。无疑是在揶揄我。

“天啊。”我完全拿它没辙。

萝西用鼻子卷起一些芜菁的叶子,将芜菁从土里拉出来。它仍旧盯着我,将芜菁送到嘴巴,开始嚼。我转过身,对着仍在呆望的家庭主妇摆出绝望的笑脸。

两个人从马戏团过来了。一个穿着西装,戴着日常礼帽,挂着笑容。我认出他是团里的其中一个律师,大大松了一口气。另一个人穿着黑乎乎的工作服,提着一只桶子。

“午安,夫人。”律师说,略略举举帽子,小心翼翼地穿过凌乱的菜圃。菜圃看来仿佛被坦克车辗过。他爬上通往后门的水泥阶梯。“看来您已经见过萝西了。它是世界上最大、最漂亮的大象哦。您真是好福气,它通常不会登门拜访的。”

妇人的脸仍然留在门缝内。“啊?”她哑然。

律师笑得灿烂。“没错,这的确是一种荣幸。我敢打赌,您的左邻右舍,嘿,大概整个芝加哥市的人都没有大象上门呢。当然喽,我们的人会带走它,整顿好您的菜圃,并赔偿您损失的蔬果。要不要帮您和萝西照张相呢?这样才可以拿给家人和朋友欣赏?”

“我……我……什么?”她结结巴巴。

“夫人,容我斗胆,”律师微微颔首,像在行礼,“或许我们进屋里谈比较方便?” 

大象的眼泪 十二(4)

妇人迟疑一下,不甘愿地开了门。律师进入屋子,我转身面对萝西。

另一个人站在它正前方,提着水桶。

它欢喜极了,长鼻在桶上移动,嗅着,试图钻过他的手,将鼻子伸入那透明液体。

“przestań!(停下来!)”他说,推开它,“nie!(不行!)”

我瞪大了眼。

“怎么,看不顺眼吗?”他说。

“没的事,我也是波兰人。”我慌忙接腔。

“噢,不好意思。”他挥开流连不去的长鼻,右手在大腿揩揩,然后伸向我说,“我是格雷格·葛堡斯基,叫我格雷格就可以了。”

“我是雅各·扬科夫斯基。”我说,握他的手。他缩回手,护住桶子里的液体。

“nie!teraz nie!(不行!还不行!)”他气呼呼地说,去推那努力不懈的长鼻。“雅各·扬科夫斯基呀?啊,对,老骆跟我提过你。”

“桶子里到底是什么?”我问。

“琴酒加姜汁啤酒。”他说。

“你开玩笑。”

“大象喜欢喝酒,瞧?有了这个,它就对青菜失了兴趣。嗐!”他将长鼻打走。“powiedziaem prestań! pniej!(还要我跟你说不行吗!等一下!)”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情?”

“我待的上一个马戏团有十二只大象,其中一只每天晚上都会假装闹肚子,好唬我们给它一点威士忌。好了,去拿象钩来好吗?它为了酒,大概会乖乖跟我们回去,是不是呀,mj mlutki paczuszek?(我的小玫瑰?)不过还是去拿象钩,以防万一。”

“当然。”我摘下帽子搔头,“奥古斯特知道吗?”

“知道什么?”

“知道你这么懂大象?我敢打赌,他要是知道了,一定雇你来——”

格雷格的手飞快举起,“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雅各,我无意冒犯,但我打死也不在那个人手底下当差。我不干。再说,我也不是驯象师,只是喜欢这些大块头。好了,麻烦你跑回去拿象钩好吗?”

当我带着象钩回来,格雷格和萝西已经不在了。我调头扫视营地。

在远方,格雷格正朝着兽篷走。萝西跟在后面几尺的地方。他不时停下脚,让萝西把象鼻伸入桶子,然后再把象鼻拔出来,继续走。而萝西就像乖狗狗一样亦步亦趋。

萝西安然回到兽篷后,我回到芭芭拉的帐篷,象钩还握在手里。

我立在放下的门帘外。“呃,芭芭拉,我能进去吗?”

“进来吧。”她说。

她一人独自坐在椅子上,叉着赤裸的双腿。

“他们回火车去等医生了。”她深深吸了一口烟,“还有别的事吗?”

我脸红了,看看篷壁,看看篷顶,看看自己的脚。

“哎,见鬼了,你真可爱。”她说,将烟灰抖落在草地上,又将烟送到唇边,深深抽了一口。“你脸红了。”

她注视我良久,显然觉得我的窘态很有意思。

“你走吧。”她总算说,从唇角将烟喷出来,“你快走,以免我改变心意,再跟你玩一把。”

我踉踉跄跄出了芭芭拉的帐篷,迎头撞上奥古斯特。他的面色阴沉如暴雨。

“她怎么样了?”我问。

“医生还没来。大象弄回来啦?”

“在兽篷里了。”

“很好。”他说,从我手上抢过象钩。

“奥古斯特,等等!你去哪里?”

“我要好好教训它一顿。”他脚步停也不停。

“奥古斯特!”我在他后面嚷,“等等!它很乖!它是自己回来的。再说,你现在也不能做什么,大篷里表演还没结束呢!”

他忽地停步,一蓬烟尘暂时遮蔽了他的脚。他纹风不动立在那里,盯着地面。

过了大半晌,他说:“太好了,那它的叫声会被音乐盖掉。”

我瞪着他的背影,惊得合不拢嘴。 

大象的眼泪 十二(5)

我回到表演马车厢,躺在铺盖上,一想到萝西正在兽篷挨打便作呕到无以复加,再想到我没设法阻止奥古斯特更是作呕。

几分钟后,华特和昆妮回来了。他舞台服还没换掉,身上一袭五彩圆点的蓬蓬白色玩意儿,搭配一顶三角帽,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式的圆领圈。他正在用布抹脸。

“那是在搞什么名堂啊?”他站着说,我看着他那双太大的红鞋。

“什么?”我说。

“在大奇观的时候。那是原本就安排好的桥段吗?”

“不是。”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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