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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很踌躇。做官,我不愿意;归农,又不能够。回家去什么事也不能够做。〃他说着,心里很焦虑,他也想不出一个两全的办法。
〃那么不回去好了。〃
周如水并不注意吴仁民的话,只顾自己说下去:〃我想了好久,总想不到一个办法。有时我竟然想不顾一切跑回家去,虽然明知道我回去于家人、于我自己实际上并无多大好处,我觉得要这样良心才得安宁。〃
〃其实照我看来你没有必须回家的理由。〃
〃你还不明白……父亲年纪大了,近年来他的生意又完全失败,家里生活也不宽裕,父亲很希望我回去帮助家庭……而且我有许多亲戚,真正苦得很……大部分是寡妇……我应该设法帮助她们,我如果不回去,她们怎么办呢?〃
〃你回去又有什么办法?〃吴仁民怀疑地侧着头问,表示不相信他的话。周如水回答不出来了。实际上他是没有一点办法的。这时候他的脑子里只有〃良心〃两个字,究竟良心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有人把他所谓的良心仔细地分析给他看,他也会失笑的。
吴仁民觉得再和周如水讲下去,只是浪费精神,便压住怒气,淡淡地对他说:〃好,你回去好了,我赞成你回去,最好早一点动身。〃
周如水不知道吴仁民说的是反面的话。他以为吴仁民真的主张他回家去。他听见别人赞成他回家,他自己倒又踌躇起来了。先前他觉得非回家不可,这时候却觉得回家去是太不行了。尤其是抛撇了他所喜欢的张若兰回家去,和他的丑陋的妻子过无爱的生活,这思想是他所不能够忍受的。他惋惜地说:〃我回到家里恐怕就没有机会再出来。而且我的计划,我的志愿,都无法实现了。还有她……〃说到这里他马上住了口。
吴仁民也不去注意这个〃她〃字究竟指谁,因为在口语里他分辨不出周如水说的是〃他〃字或〃她〃字。他只是讥笑地说:〃你不是在说牺牲,说良心上的安慰吗?还顾得这些小事情?〃
周如水不说话,心里很难受。
〃你到这里来,写了多少字?〃吴仁民觉得无话可说,忽然想起这件事就问道,同时他也想换个话题和周如水谈点别的事情。
〃原稿纸不到两页,算起来不过六百字,〃周如水淡淡地回答道。
〃怎么这样少?这个地方很宜于写作。〃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谁知刚刚到这里,就遇见了她,〃说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那么我劝你还是放弃了回家的念头吧,同她结婚好了。
我看你已经入迷了。〃吴仁民看见他笑起来,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他会改变主意,便又诚恳地劝他,希望他走幸福的路。
〃这个我还不能够决定,我的问题很复杂,须得有长时间的思索才可以避免他日的后悔。〃周如水的脸上依旧没有坚决的表情。
〃你已经想过好几年了,〃这许久不说话的陈真忽然站起来用响亮的声音说,〃可是依旧像现在这样地没有结果。你的所谓的良心,好像一个纸糊的灯笼,戳破了是不值一文的。这良心,仔细分析起来,就是社会上一般人的毁誉……你想着怎样做就不会引起社会上一般人的非难,甚或会引起他们的赞许,于是你就自以为得到良心上的安慰了。你是没有勇气的人。你没有勇气和现实的痛苦的生活对面,所以常常逃避到美妙的梦境里去。我不像你,我要在痛苦的现实里生活下去。你以为我对我的父母就没有一点爱吗?你以为我是一个残酷无情的人吗?不,绝不是这样,我也很知道爱我的父母。
然而我生下来母亲就死了。我只有一个爱我的父亲。在十六岁离家的时候我也流过眼泪。不到两年父亲死了,家里接连来了几封电报叫我回去,我也不理。我这样做自己也感到痛苦,但是我并不后悔,我这个身体是属于社会的。我没有权利为了家庭就放弃社会的工作。我不怕社会上一般人的非难,我不要你所说的良心上的安慰,我和你是完全两样的人。但是我也有我的满足。我把我的爱,我的恨,都放在我的工作上,将来有一天我会看见我的成绩,我的爱和恨会有什么样的影响。〃他说这些话,态度非常坚决,他的紧握着的拳头像铁块一般。他挺直地立着,显得非常有力,好像是一座塑像。
〃你也许有理,〃周如水含糊地说,因为他觉得他没有话可以驳倒陈真了。他一方面是感动,一方面又是痛苦,他不能够看着陈真把他所崇拜的良心分析得那样不值钱。
〃真,你和他谈这些有什么用处?我们愈对他解说,他就愈弄不清楚。〃吴仁民把周如水的话通盘想了一番,他似乎看透了周如水的心。他知道和周如水再辩论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有些可怜周如水,但是他不愿意再谈论这件使他们大家都不愉快的事情。他说话时还带了一点怒气,然而这怒气已经是很淡很淡的了。〃如水这个人服的不是理论,是事实。我们的话他听不进去。但是张若兰,她也许有办法……〃〃张若兰?哼。我就不相信,〃陈真冷笑一声,打断了吴仁民的话头。他还想说下去,房门上忽然起了短而轻的叩声。
〃她来了,〃周如水站起来低声说,露出快活的但多少带一点激动的笑容走去开门。一切不愉快的思想都飞走了。
房门一开,外面现了张若兰的苗条的身子,她温和地微笑着。
〃原来这里有客,我不打扰周先生了。回头再来吧,〃她刚要走进房间,看见里面有男人的背影就停了脚步迟疑地说。
〃不要紧,请进来。都是熟人。陈真和仁民你都见过。请进来坐坐吧,〃周如水听说她要走,就慌张起来,连忙殷勤地挽留道。
张若兰也不再说话,只是唯唯地应着。她走进来,和他们打了招呼,便在一把桃心木的靠背椅上坐下,正坐在陈真的斜对面。
〃好久没有看见密斯张了。前几天在剑虹那里听说密斯张搬到这里来祝瑶珠很想来看你。本来她在家里很闷,也该到外面玩玩,只是她这几天身体不大好,所以没有来,〃吴仁民看见众人不开口,便客气地对张若兰说。
〃要吴太太从那么远的地方来看我,倒不敢当,〃张若兰客气地回答,她的脸颊上因微笑现出了酒窝,这把周如水的眼光吸引住了。周如水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颊。但是她完全不曾注意到。她只顾说下去:〃我早就想到你们府上去看吴太太的,只是我忘记了你们的新地址,前两天才从剑虹先生那里问清楚了。〃歇了歇她又问:〃吴先生近来还在写文章吗?好久没有在杂志上见到你的大著了。听剑虹先生说,你近来在翻译一部《法国革命史》,很用功。〃
〃那不过刚刚开了头,近来因为瑶珠身体不好,所以我的工作也做得很慢。〃
〃吴太太的身体素来不大好,应该多多休息。近来没有什么病痛吧?吴先生,你最好劝她到这里来住几个月,对她的身体也有好处,〃张若兰恳切地说,她很关心吴仁民的妻子的健康。
吴仁民感谢地看她一眼,然后说:〃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大病,就是身体弱。不过她有一个坏毛病,她爱操心。无论什么事情,她总要亲手去做,一点小的事情,也不肯放过。她对我太好了,我的一件小事情也要她操心。我劝她,她总不肯听我的话。她的固执就和陈真差不多。陈真拚命摧残自己的身体,我们劝他,他也不听。他这个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吴仁民觉得自己的语调渐渐地变得伤感了,便突然把话头拉到陈真身上,同时又望着陈真一笑,使听话的人忘记了瑶珠的事情。
〃你真正岂有此理,居然当面骂起人来了。〃陈真带笑地接嘴说道。
这一来众人都笑了,就这样驱散了房里的忧郁的空气。
〃是的,吴先生的话并不错,陈先生的身体的确应该当心。〃
我们看见他的书一本一本地接连出版,好像他写得比我们读的还要快。我就有点替他担心。剑虹先生常常对我们谈起这件事。剑虹先生说陈先生好像是个不知道未来的人。陈先生,你说对不对?〃张若兰说罢,关切地看了陈真一眼,略略低下头去微微一笑。
陈真用感激的眼光回看她,他的脸上忽然有一道光掠过,他微笑了。他自语似地说:〃总之,你们都有理……〃还有一句话却被他咽在嘴里了。
〃陈先生,你近来不常到剑虹先生那里去吧。佩珠那天还谈到你,还有蕴玉,她也……〃张若兰吐字非常清楚,她说普通话不大习惯,所以说得很慢。陈真没有注意到这个,因为这时候他略略仰起头看天花板。他不等她说完便插嘴说:〃我近来事情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