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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走过去,无意间把脚踏了在扁担上,给绳子一绊,几乎跌了一交。等他站定身子时,汽车的喇叭在远处响了。人丛中马上起了骚动,大家争着让路,卖菜的挑起担子往骑楼下跑。
汽车来了。这是旅部的大汽车,许多兵拥挤地坐在上面,在他们中间露出两个没有戴帽子的头。汽车经过这段马路时走得很慢,陈清有机会看清楚了车上的两个光头,他的眼光被它们摄去了。他痴呆地望着。那张瘦脸没有血色,一边脸颊浮肿起来,但表情却很坚定,这分明是雄的脸;那张方脸,红眼睛,阔嘴里哼着日本话的革命歌,这分明是志元的脸,虽然脸上增加了几处紫色的迹樱他想唤他们。但是那心里的呼声他们是不能够听见的。他们没有看见他,就被汽车载走了。虽说汽车走得慢,但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于是两张熟识的脸便在陈清的眼前消失了。汽车的喇叭声一秒钟一秒钟低下去,马路上的人又聚拢来,恢复了从前的景象,几乎使陈清疑惑这次的会面只是一个幻景。
〃又要去打靶了,〃一个卖菜的人自语道。
〃一定是昨天抓去的那两个人。又多了两个冤鬼,〃买菜的人说。
〃两个读书人,好好地为什么要捉去打靶?看他们的相貌绝不像坏人,〃一个商店伙计接着说。
〃这个世界要发疯了。好人都不能够好死。〃一个书铺伙计气愤地说。
〃你不怕给人听见?街上到处都有兵。〃一个老头子走过来,劝告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伙计。
这些话沉重地打在陈清的心上。他站在那几个人的旁边,泪眼模糊地望着街中的人群。他不曾注意到一个人走到了他的面前。
〃陈清,〃那个人轻轻地触他的膀子,他吃惊地一看,知道是敏,就低声问道:〃你看见吗?〃
敏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的脸色很难看,好像有许多片黑云堆在那上面。
〃完了。〃陈清叹息地说,他和敏慢慢地在马路上走着,转一个弯就进了一条窄巷。
〃你想,我怎么能够告诉碧。她和雄同居只有两个多月。〃
陈清悲痛地说,他的眼泪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想碧是能够忍受的,她已经准备把雄交出去了。她昨天没有流一滴眼泪,〃敏极力做出冷淡的声音说。他时时回头去看后面。
〃那是血,那是血。〃陈清抓住敏的膀子苦恼地说,〃她流的是血。〃
〃你要当心,今天街上一定有不少的侦探,〃敏忽然严肃地在陈清的耳边说,他叫陈清不要多说话。其实他并没有得到关于侦探的确实的消息。
陈清果然住了嘴,留神地把眼睛掉向四面看。他看见没有人跟随他们,便又放心地走了。但是他心里还是很激动,刚才看见的两个朋友的脸还在绞痛他的脑筋。
〃敏,你听见那些人刚才说的话吗?他们全同情我们,〃陈清激动地说。〃我们的朋友并不是白死的。压迫没有一点用处。〃
〃你不要太乐观了,〃敏冷淡地说,其实这冷淡也只是表面的。他的脸上隐约地现出来内心斗争的痕迹。〃我问你,我们还应当死多少人?〃
〃多少人?那无数……〃陈清说到这里马上闭了嘴,他听见了脚步声,便埋下头安静地往前走,让迎面走来的那个人从他们的身边过去了。
〃那许许多多的人会了解我们,加入我们里面来。你就不记得那天的景象?那么多的诚实的面孔……〃陈清带着单纯的信仰感动地说。〃我从来没有失掉过信仰,我就靠信仰生活。我永远是乐观的。〃
〃陈清,你还记起德吗?〃敏忽然痛苦地问道,他们正走过一个大院子,院子没有大门,天井里长着茂盛的青草,是那么高,而且掩没了中间的过道。破烂的中门静静地掩住了里面的一切。
陈清听见一个〃德〃字,他再看那个院子,他就明白了。
这是一所著名的凶宅,许多年来没有人敢搬进去住,就是在这个地方兵士们枪毙了德。那个时候另一个军阀统治这个城市。如今陈旅长来了,并没有大的改变。压迫一天比一天地厉害。敏似乎就用这个来攻击陈清的乐观的信仰。但是陈清把那个时候他们的情形同现在比较一下,他的乐观反而加强了,他就坚定地回答道:〃德,我不会忘记他。你看,我们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然而我们今天又失掉了雄和志元……〃敏苦恼地回答,接着他抓起陈清的膀子激动地说:〃你想象看,就在这个时候他们两个人在山岩上,面对着枪孔,等候那一排子弹射过来,下面就是无底的深渊,他们一瞬间就会葬身在那里。他们眼睁睁看着死一步一步走过来。你想象看,他们的心情……血,我的眼睛里全是血。〃他的手在陈清的膀子上不住地抖动。
陈清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梗塞了他的咽喉,他捏紧拳头挣扎了许久,才吐出一句短短的话:〃我们快走吧。〃
〃我不去了。〃敏忽然动气似地丢开了陈清的膀子。
〃我们就要到了。你跟我走了这么久,现在怎么又不去了?〃陈清惊讶地望着敏,不了解这个人的心理。但是敏的脸阴沉着,从那张脸上透不出一点消息来。于是敏掉转身子走了。他走得很快,好像害怕陈清追上去一般。
陈清只得一个人往前走了,不久他就到了慧的家。
〃有什么消息?〃慧看见陈清就问,她和碧正在房里低声谈话。
〃我在南大街看见汽车装了他们去,〃陈清痛苦地回答。他低下头,不敢看她们的脸。
〃真的?〃碧跳起来,她走到陈清的面前追逼似地问,好像一定要看清楚他的脸似的。
〃这个时候已经完了,敏也看见的,〃陈清用叹息似的声音回答。
〃他们看见你吗?〃
〃他们的汽车很快就过去了,我来不及向他们做一个记号。但是他们很勇敢。〃
〃昨天晚上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度过的。你看见他们脸上有没有伤痕,想来他们一定受过了拷打,〃慧关心地说。
〃没有,他们的脸和平常一样,都带着微笑。〃陈清又把头低下来,他自己也明白他说的是假话,他在欺骗她们。那浮肿的脸颊,那紫色的迹印,就像烧红了的炭,摆在他的眼前,把他的眼睛烧得痛了。
一道光在碧的脸上掠过去。慧在房里踱着,她接连地说:〃我知道他们会这样,他们会这样。〃
〃你骗我。你骗我。〃碧已经在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忽然又站起来大声说。她把锋利的眼光投到陈清的三角脸上面,愤怒地责备他:〃我知道他们一定受过拷打。〃
陈清抬起头,用痛苦的眼光回看她,一面说:〃碧,这不是一样的吗?现在他们跟我们已经隔了一个世界了。〃
〃我不相信生命会毁灭得这样快。我简直想象不到他们会死。〃慧说,她仿佛看见那两张熟识的脸在对着她微笑。
碧的脸上现出了一阵痛苦的拘挛。她站在陈清的面前,眼睛里冒出火来烧他的脸,她的面容是很可怕的。她忽然伸出一只手去抓她的往后面披的头发,把它们弄成了蓬松的一大堆。她绝望地说:〃迟了。我做事太慢了。〃声音就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的哀号。她记起了在一百三四十年前法国山岳党人德木南被判死刑的时候,他的年轻的妻子露西也曾在街上煽动群众去救她的丈夫。结果两夫妇先后死在断头机上。然而现在太迟了。她走到床前,悲痛地叹一口气,倒在床上。
〃碧,〃慧同情地唤了一声,也跑到床前,俯下头去。
〃慧,让我静一会儿,你去同陈清谈正经事情,让我静一会儿,〃碧把脸压在叠好的被头上,挥着一只手对慧说。慧答应了一声,就走到桌子前面,在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了。
陈清背靠桌子站在那里,他惊愕地望着碧。
〃不要紧,碧过一会儿就会好的,我们谈正经话吧。〃慧指着旁边一个靠墙的方凳,要陈清坐下去。
〃我见过林了。事情很严重。我们里面果然有侦探混进来了,〃陈清坐下,严肃地说。
碧立刻从床上起来,端一个凳子放在他们的中间,坐着听陈清讲话。陈清把关于王能的事情讲了出来。
〃敏住的地方很危险,他应该马上搬家。他是本地人,知道他的人多,〃慧关心地说。
〃我刚才还见过他。他这几天的举动有点古怪。刚才他陪我走了许久,快要走到这里,他忽然转身回去了。〃陈清想到敏,就仿佛看见了敏的阴沉的脸,他记起了敏近来的一些话和一些举动,他觉得这些他都不能够了解。
〃他近来很激动。这也不能怪他。近来我们遇到的打击太多了。这个环境很容易使人烦躁,〃慧忧愁地解释道。她却暗暗地想:敏究竟有什么事情,为什么快到了她的家他又转身回去?
仁民和佩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