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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元说话素来直率,他这个人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不怕他的话会使人难堪。他和平时一样,张开大嘴,把白沫喷到听话的人的脸上。
仁民把眉头又一皱,但马上用笑容掩盖了。他淡淡地分辩说:〃你为什么还提那些事情?我觉得比从前强健多了。我渐渐地能够忍耐了。〃他说到忍耐就把身子往下一沉,好像在试验他是否有力量把脚跟站稳。
〃这里的朋友你都认识吗?……你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先给我们一个信?〃佩珠继续问道,她的眼光又在房里几个人的脸上轮了一转,她看见黄瘦的雄,三角脸的陈清,塌鼻头的云,小脸上戴一副大眼镜的克,眉清目秀的影,面貌丰满的慧,圆脸亮眼睛的敏,小眼睛高颧骨的碧。每个人都用亲切的眼光回答她的注视。她觉得自己被友爱围绕着,心里非常轻松,说一句话就仿佛在发一个表示快乐的信号。
〃我昨晚到的,睡在志元那里。就只见过这几位朋友,〃仁民回答着,也把眼光在那些男女的脸上轮了一转。和佩珠一样,他也得了同样的表示友情的回答。〃我素来就不大高兴写信。在信里说话根本不方便。〃
〃我父亲前两天还有信来,也不曾提到你来的事情,〃佩珠说,便走到方桌旁边。〃你们在讨论什么事?仁民,你给我们带来什么好消息?〃
仁民也走到方桌旁边,他换了严肃的语调说:〃地的朋友叫我带了这些信来和你们商量。在我们那边情形比较困难。〃他俯下身子去翻阅桌上的文件,一张一张地陆续递给佩珠看。
雄和碧出去搬了凳子进来,慧和影也出去搬。凳子全搬进来了,每个人都有一个座位。大家围着方桌坐下,仔细地轮流翻阅桌上的文件。房里静静的,在天井里谁也不会想到房里会有这许多人。于是仁民的压低的声音响起来了。这是一篇长的报告。过后就有好几个人接连地发言。碧和志元说得最多;佩珠、雄、慧也说得不少。他们的声音都很低。
在某一点上,起了小的争论,慧和志元站在反对的两方面,两个人起初都不肯让步,反复争论了好一会。志元的不清楚的口音渐渐地敌不住慧的明快的口齿了,他显得着急起来,差不多挣红了脸。这其间佩珠出来抓住了两个人的论点,极力使它们接近。后来志元作了一个小小的让步,让大家修正了慧的提议把它通过了。众人带着微笑来讨论新的问题。没有人觉得奇怪。在他们的会议里事情常常是如此进行的。
这些时候贤一直在外面天井里走来走去。他不作声,但是他并不觉得寂寞。他的脸上时时露出笑容,因为在他的眼睛里现出了另一些景象。
十二点钟的光景会议完毕了。克和陈清先出来,开了大门走了。贤把大门重新关上。院子里突然显得热闹起来。
〃碧,我们做饭去,〃雄拉着他的爱人碧到厅堂后面厨房里去了。
〃你们大家来帮忙呀。慧,影,佩珠……都来呀。〃碧回过头笑着唤那几个女子。影马上跟了去。慧应了一声,却依旧留在天井里。佩珠已经走上厅堂,却被志元唤住了。志元说:〃佩珠,你不要去,我们陪仁民谈谈话。〃
贤跟在佩珠后面,佩珠回转身子对贤说:〃贤,你进去吧。〃
她走回天井里,靠了一株龙眼树站着。
仁民正在天井里踱着,一面和志元谈话。他看见佩珠,便站住把她端详了一下,微笑说:〃佩珠比从前高了些。从前她梳两根辫子垂在脑后,好像一个小姑娘。〃
志元第一个粗声笑起来,接着别人都笑了。佩珠自己也忍不住笑,她并没有红脸,却说道:〃听你这口气好像你就是我的父亲。你现在真的老了。〃
〃你说我老?我不相信。我们这班人是不会老的。〃仁民最不愿意别人说他老,他听见就要分辩,他的态度是半正经半开玩笑的。
〃说得好。〃志元在旁边拍手称赞起来。仁民掉过头看他,笑道:〃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吗?〃志元哈哈笑道。〃还有那个女人……她叫什么名字,我只记得她姓熊……你那个时候正爱她爱得发昏。她嫁给那个官僚去了……你为了她还骂过我。〃
仁民用责备的眼光看了志元一眼,似乎怪他不该说出这些话。他把眉头略微一皱,低声说:〃她已经死了。她嫁了那个官僚不到一年就孤寂地死在医院里。我不知道她的坟在什么地方。人死了,也用不着再提了。〃他的声音有些苦涩,他也不再说下去,便埋下了头。
众人都知道仁民和那个姓熊的女人的关系,志元和佩珠知道得更清楚,因为那时候他们都在地;尤其是佩珠,她想到那个为了爱情牺牲一切的病弱的女人,心里也很难过。志元后悔不该提起那个女人,却找不出话来表示歉意,他有点窘,他以为仁民在暗暗地吞眼泪。
仁民抬起头来。他的眼睛是干的。他吐了一口气,惊讶地问众人道:〃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志元又在仁民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佩珠却朗朗地说了:〃我只记得她的一句话:事业上的安慰才是真正的安慰。〃
仁民感动地看了佩珠一眼,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你们以为我还在想念她吗?我的心已经很平静了。佩珠,你一定可以看出来。〃他又抓住志元的膀子说:〃我不会再为那些事情流泪了。你不要替我担心。我比从前强健多了,我不需要安慰。〃他把眼睛抬向天空看。天空是蓝的,非常清朗,没有云。光耀夺目的太阳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埋下头,眼睛里全是金光,并没有那张凄哀的面庞。
志元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埋下头,打了一个大喷嚏。声音很大,就和〃哎哟〃相似,仿佛有人在鞭打他的背似的。他抬起头,嘴边尽是鼻涕和口涎,他慢慢地摸出手帕揩干净了。
〃志元,你哭了?〃慧在旁边嘲笑说,她正在和敏说话,便回过头来看志元。
〃慧,你几时看见我哭过?〃志元着急地分辩道,又张开他的大嘴露出那一排黄牙。〃你们女人家才爱哭。〃
〃我不承认,〃佩珠插嘴说。〃你几时又看见我们哭过?〃
这时候碧从厅堂门后面探出一个头来高声唤道:〃佩珠,佩珠。〃
〃什么事?〃佩珠掉过头去看碧,众人都把眼睛掉向那边看。
〃你来呀。〃碧命令似地说。
〃快吃饭了吧,〃敏故意做出着急的样子问碧。
碧不答话就把头伸了回去,佩珠半跑半走地到后面去了。
慧在旁边开玩笑似地回答敏说:〃不劳动的人就没有饭吃。〃
贤从里面端了一碗菜出来,口里叫着:〃菜来了,大家快把桌子收拾好。〃众人忙着进屋去安排。只有仁民和志元还留在天井里。
〃不许慧吃饭。〃志元大声说,但是没有人理他,慧已经跑进厅堂后面厨房里去了。
〃在里面吃,好吗?〃敏从房里出来问仁民道。
〃在天井里吃吧,今天又不会下雨,〃志元抢着说,便跟着敏进房去搬桌子出来。
桌子放好在天井里。慧和影从后面端了菜出来。雄一个人提着烧饭的锅子。碧捧出了碗筷。很快地他们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吃吧,〃志元拿起筷子说。〃大家都知道我的性子最急。〃
他伸手去挟菜。
〃佩珠呢?等等她吧,〃仁民这样说。
〃不用等了,你们先吃起来吧,〃碧说完又往厨房里去了。
〃仁民,你猜我现在有什么感想?〃志元忽然望着仁民带笑地说。
〃你在想气象表吧,〃仁民笑着答道,他还以为志元在跟他开玩笑。志元年轻时候不知道保养身体,得了一种病:天气一变,肚皮就会痛,要吃八卦丹才可以把痛止祝因此朋友们叫他做〃活的气象表〃。
〃不,我的肚皮早就不痛了,这许久就没有发过一次,〃志元张开阔嘴得意地说,口沫溅出来,几乎落进了菜碗里面。
〃当心点,志元,〃慧笑着插嘴说。〃我们不要吃你的口水。〃
〃慧,你真是一个多嘴的女人,〃志元用这讥笑来报复她,把众人都引笑了。
佩珠从后面端了一碗菜出来,碧也端了一碗。贤空着手跟在后面。碧看见众人停住筷子在笑,便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吃饭?在笑什么?〃
〃我们在等你们,〃慧抢着说。〃你们快坐下来吧。〃她拿了碗去盛饭。
〃这么多的菜。今天是雄和碧请客,〃塌鼻头的云许久都不曾说话,老是摆着笑脸看别人,现在才说出这么两句。
九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来。贤挤在佩珠和慧两人的中间。志元第一个动着筷子,张开大嘴吃着。众人一面吃饭,一面谈话。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
〃可惜没有酒,今天是应该吃酒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