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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或少老是有点做作)表现出来的本质,多少有点不符合。这事情她对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因为既然他一做作就能使自己显得善良些、胸襟宽广些、聪明些,那就说明他是有这些优点的,否则你也没法无中生有地装出来。总之,光凭外表,你摸不透他的底细,他既隐藏了他具备的品质,也隐藏了他缺少的品质,就象魔术师一只手把纸牌亮给大家看,而另一只手把纸牌化成一阵烟。就在他谈论自己,说自己是怎样一个人的当儿,他使你拿不准他这话是否可靠。你朝一面面镜子里看进去,看着镜子,你不知道哪一面是正确的、真实的或者重要的。她逐渐产生这样的看法:他谈到自己的时候只是假装得坦率;他讲那么多自己的经历,是在耍花招,为了要掩盖他的真面目。也许不是存心如此——也许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她暗自思忖,他会不会已经结过婚。有一次他说他从没结过。那个有一吻之缘的卖艺姑娘的悲惨故事,其中是否还有隐情?他说没有。如果真的没有,那么是什么东西使她觉得他一定干过什么事情——纠缠在她猜不透的事情中?
他们快走到电影院的时候,她想到了她的母亲,只听到自己在咕噜,“别忘了我是个犹太人。”
“是又怎么样?”弗兰克说。
在一片漆黑的电影院里,他想起刚才自己回答她的话,觉得扬扬得意,就象头撞在砖墙上而没伤皮肉。
她咬住自己的舌头,没答腔。
到夏天,他横竖要走的。
艾达很不高兴,怪自己在最便于打发他走的时候,把他留了下来,一直拖到现在。这事得由她负责,她大伤脑筋。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她总疑心海伦对伙计感到兴趣。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事情。她没问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女儿一否认,她就会下不了台。尽管她尽量想信赖弗兰克,但总觉得实在信不过他。不错,他使买卖好起来,可是为了这点,他们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呢?每逢她碰见他一个人在店里,他的神情——她不由得提醒自己——老是显得鬼鬼祟祟。他经常长吁短叹,自言自语;发现有人在注意他,却假装没有发觉。不管他做什么事,除了他所做的以外,总还有点别的什么。他象长着两个心眼,一个心眼跟他的人在一起,另一个却在别的地方。就是在看书的时候,他也不仅是在阅读。他的沉默也成了一种语言,她无法了解的语言。有什么事情在折腾他?艾达猜是她的女儿。在店堂或后间里,只有海伦碰巧走进去的时候,他才显得轻松些,不再心不在焉。她虽然没发现海伦对他有什么反应,总觉得不安。当着伙计的面,海伦沉静、疏远,对他几乎是冷淡。她对他那骨碌碌的眼光毫无反应,甚至掉过身去,以背相向。可是艾达也正因为这样而担心。
一天晚上,海伦走出家门以后,她母亲听到伙计下楼的脚步声,就赶快穿上大衣,头上裹好围巾,冒着纷飞的雪花,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他后面。他走到才隔几条马路的那家电影院门口,付了钱,就走进去了。艾达十拿九稳,海伦准在里面等他。她万箭攒心似的走回家,发现女儿在楼上烫衣服。又有一个晚上,她紧跟着海伦,直跟到图书馆,到马路对面等着,在夜寒中站了近一个小时,打着哆嗦,才看到海伦出来,就跟在她后面回家。艾达责骂自己多疑,但是疑虑就是没法消除。一天,她在后间里听到她女儿在跟伙计谈一本书。这使她烦恼。后来,海伦偶然提到弗兰克打算秋天进大学,艾达觉得他这样讲无非是想博取海伦对他的关心。
她对莫里斯谈了,还谨慎地问他可曾注意到海伦和伙计之间发生什么事情。
“别那么傻乎乎的,”掌柜回答。他也想到过这种可能性,有时还感到担心,再一细想,他们两人完全不是一路,就不再把这念头搁在心上了。
“莫里斯,我担心。”
“你反正什么事情哪怕是根本没有的事情,都担心。”
“叫他现在就走吧——买卖已经好起来了。”
“确实好了点,”他咕噜道,“可是谁知道下星期会怎样。我们早讲定让他留到夏天再走。”
“莫里斯,他会惹起麻烦的。”
“什么麻烦?”
“等着吧,”她叉着手指说,“少不了出乱子。”
听了她的话,他起先有点心烦,后来却感到焦急了。
第二天早上,掌柜和他的伙计坐在桌边剥热的土豆皮。锅子横放着,里面的水已经倒干了,他们紧靠着一堆热气腾腾的土豆坐在那儿,弯着身子,用小刀削着带盐霜的皮。弗兰克显得局促不安。他没刮脸,下眼圈发黑。莫里斯纳闷,他是不是一直在喝酒,可是打他身上从来闻不到酒味。他们一声不响地干着活,都陷入了沉思,各有各的心事。
过了半小时,弗兰克烦躁地在椅子里挪动着。“嗨,莫里斯,假如有人问你犹太人信仰什么,你怎样回答他们?”
掌柜住手不剥下去,一时间答不上来。
“我想知道,做个犹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莫里斯为自己受的教育太少而感到惭愧,因此一碰到这类问题,总是觉得不大自在,然而又认为他非回答不可。
“我父亲一直说,要当犹太人,你只消有副好心肠就行了。”
“那么你自已认为怎样呢?”
“要紧的是犹太教的经书,那就是律法,犹太人必须信奉律法。”
“让我问你一个问题,”弗兰克接着说。“你认为自己是不是个真正的犹太人呢?”
莫里斯吓了一跳。“是不是真正的犹太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了这话别生气,”弗兰克说,“我可以举出理由来,说明你并非真正的犹太人。第一,你不上犹太教堂——至少我没看到你上过。你厨房里,有不洁净的食物,你还吃不洁净的食物。你甚至不戴小黑帽。我在芝加哥城南认得的一个裁缝,就戴这种小帽子,而且每天祈祷三次。我听你太太说,你在犹太节日还照常营业,随她怎样大叫大嚷,也起不了作用。”
“有时是这样,”莫里斯臊红着脸说。“为了吃饱肚子,节日你也得开门。但是在赎罪节,我总是不做买卖的。不吃不洁净的食物这种规矩我才不管它,我看早不时兴了。我只关心犹太教的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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伙计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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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才提到的那些全属于律法,对吗?不吃猪肉是教规(犹太教规不准吃猪肉,也不准厨房里有猪肉),可是我看到过你吃火腿。”
“吃不吃猪肉,我看是无关紧要的。有些犹太人认为这是要紧的,我才不在乎。偶尔在舌头干得没有味道的时候,放一块火腿到嘴里,决不会有人就此说我不是犹太人。要是我忘了律法,有人就会说我不是犹太人,而且我也会承认的。律法是指做正当的事情,老老实实,心地善良。这些都是指对待别人。我们的生活够困苦了,有什么理由去伤害别人?最好的东西不能光给你或我,要给所有的人。我们不是畜牲。这就是我们需要律法的理由。这就是犹太人信仰的理由。”
“我看别的宗教也都有这种想法,”弗兰克说。“告诉我,莫里斯,犹太人为什么受那么多苦?似乎他们喜欢受苦,对吗?”
“你喜欢受苦吗?他们受苦,因为他们是犹太人。”
“我就是这个意思,他们没有必要受那么多苦。”
“一个人活着,就得受苦。有些人苦受得多些,并不是因为他们愿意多受。可是我认为,一个犹太人要是不为律法受苦,他就不会为任何东西受苦了。”
“那你为了什么受苦的,莫里斯?”弗兰克说。
“我为你而受苦,”莫里斯平心静气地说。
弗兰克把小刀放在桌上。他撅起了嘴。“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为我受苦。”
伙计不再谈下去了。
“一个犹太人要是忘了律法,”莫里斯结束道,“就不是好人。”
弗兰克捡起刀子,重新开始削土豆皮。掌柜默默无言地削他自己的一堆。伙计也不再问什么了。
在等土豆冷却的时候,莫里斯经过这场谈话,感到心烦意乱,弗兰克为什么提出这个话题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想到了海伦。
“老实对我说,”他说,“你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
弗兰克在椅子里移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