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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三点钟,艾达走开个把钟头,去看看莫里斯是否需要什么,同时自己也休息一下。弗兰克觉得松了口气。独自一个人,他就大吃零食,有时感到出乎意料的乐趣。他尝尝硬壳果、葡萄干、小盒陈枣或小盒无花果干——这些他反正都是喜欢的。他也拆开几包饼干、杏仁饼、纸杯蛋糕和油炸甜面饼,把包装纸撕得粉碎,扔进马桶里抽水冲掉。有几次,他在吃甜食的时候,会觉得很饿,而想吃一点更瓷实的东西,他就拿一只芝麻硬面包涂上芥末,夹一块厚厚的肉,外加瑞士干酪,做了一份三明治,就着一瓶冰啤酒,一气咽下去。吃足了,他就不再在店里转悠了。
时常会突然有一批批没有预料到的顾客涌来,大多数是女人。他殷勤接待,跟她们海阔天空地无话不谈。送货的人也喜欢他那和蔼可亲、兴高采烈的态度,都待一会儿跟他聊聊闲天。奥托·福格尔有一次在他称火腿的时候,悄悄提醒他,“别替犹太佬干活,小伙子。尽管你坐得稳稳的,他们会把你的屁股偷走。”弗兰克虽然嘴上讲他不打算待长,但是待在这里总觉得窘。使他感到意外的是,艾尔·马库斯——一个低声下气的推销纸品的犹太人,混得挺得意,然而身体有病,还顶真得从不肯停止工作——也提醒他说,“这样的铺子简直就是个墓穴,这错不了。趁你还能脱身的时候,快跑。相信我的话,你要是待上六个月,你就会待上一辈子的。”
“这点你用不着担心,”弗兰克答道。
后来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站在窗前,反复思考自己的往事,向往着新生活。他想要的会到手吗?有时候,他从向后院的窗户望出去,什么也不看,或者盯着那条横架着的、在风中微微摇晃的晾衣绳,挂在绳上的莫里斯的连衫裤飘动着,象稻草人,艾达的肥大女式灯笼裤端正地打直里折叠着,连同她的家常衣服,象警卫一样保护着她女儿的花朵似的短衬裤和动个不定的奶罩。
黄昏时候,不管他要不要,他得“歇工”,这是艾达的主张,凡事总得讲公道。她给他吃一顿快餐,给他五毛零用钱,一面连声道歉,说她出不起更多的。偶尔他到楼上去和福索一家消磨这段时间,或者跟他们一起上附近的电影院看场电影。有时候他冒寒出去散步,顺路到一家离杂货铺约莫一英里半的熟悉的弹子房去逗留一会。他总是在关门前赶回来,因为艾达不让他口袋里留着店门的钥匙。他回来的时候,她总在盘点一天的进款,把大部分现钞装进一只小纸袋随手拿走,留给弗兰克五块钱零找,第二天早晨开门后好应付。她走后,他就用钥匙把大门锁上,再把她走的边门用钩钩好,关熄店堂里的灯,脱剩内衣,坐在后间,把回家时顺路在萨姆·帕尔报架上随手捡来的印着下一天赛马消息的红纸拿出来看。接着,他脱了衣服,换上莫里斯极少穿的那套宽大的法兰绒睡衣,心烦意乱地上床就寝。
那个老妇人总是在她女儿下来吃晚饭之前催他走出铺子去,他想起来就觉得可恶。
他心上老牵挂着这个姑娘。他摆脱不了,他想象自己看到她穿着绳子上晾的那两样东西一一他的想象力素来高明。他想象出她早晨走下楼梯来的景象,也想象出自己在她回家的时候等在过道里瞅住她裙子飘动着奔上楼去的景象。他难得见到她。只有在她父亲昏过去那天跟她讲过两次话,以后就没搭腔过。她一直同他保持着距离——谁能怪她呢,他当时穿着那样的衣服,象个什么样子?他感觉自己跟她匆匆攀谈几句,对她的了解要超过任何人所能设想的。这种感觉在他第一次瞥见她的时候——从杂货铺橱窗外张见她的那个晚上,他就有了。那时,她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就意识到,她渴望着什么,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想望的神情,他永远也忘不了,因为它使他想起他自己的。他看得出,她准是很容易接近的。但是他不打算急于求成,因为他听说过这些犹太姑娘可能会惹麻烦,而他眼下不想有麻烦——至少不要比平常多。再说,事情还没个头绪,他不愿就搞坏了。是有那样一些姑娘,你非得等待不可——等她们来就你。
他想接近她的愿望变得越来越强烈,他想,这是因为他在店里的时候,她从不进来,只有在他晚上离开时,她才到店堂里去。他见不到她,也不能跟她当面谈谈,这增强了他的好奇心。他觉得他俩都很寂寞,可是她老娘却不让她接近他,仿佛他害着什么传染病似的。这样反而使他更加急于要弄清她是怎样一个人,和她交朋友,不管代价有多大。既然她不走近来,他只得用耳朵和眼睛留心她的行踪。他一听到她下楼来,就走到窗口站着等她出来;他装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好象不是在看,以防她万一回头瞧见他。可是她从来也不回头看,仿佛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她喜欢的东西值得回头一看似的。她脸容漂亮,身材苗条,小小的乳房,骨肉停匀,仿佛她存心显出这副模样。他老爱看她那轻盈而别致的走路样子,一直到她拐弯看不见为止。这是一种富有性感的步态,左右摇摆,动作有点怪,人在朝前走着,仿佛会一下子跳到一边去似的。她的腿有一点弯,也许这就是她走路富有性感的原因。她早就转过街口走了,可是她的形象还萦绕在他脑子里:她的大腿、小小的乳房、笼罩在乳房上的粉红色奶罩。他念书看报时,躺在长沙发上抽烟时,她都会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正在向街口走去。他不用闭上眼就能看见她。转过身来吧,他出声说,但在他思想深处,她是不会转身过来的。
为了想看她朝自己走来,他一到晚上就站在上了灯的橱窗口,但往往还没看到她,她已经在楼梯上,或者早就在她房里换衣服了。这一天他就没有机会看到她了。她在六点差一刻光景回家,有时稍稍早一点,到了这时候,他就去橱窗口站好。可是这也不怎么容易办到,因为正好是莫里斯的很少几个买晚饭的顾客进来的时候。所以他难得看到她下班回家,尽管他总是听到她走上楼去的声音。有一天,买卖比往常清淡,到五点半已经空闲了;弗兰克自言自语说:今天我会看到她啦。为了不让艾达发觉,他躲在盥洗室里梳头,换了条干净围裙,点上一支烟,然后走到橱窗边,站在灯光下看得见的地方。六点差二十分,他把一个刚下电车、偶然走进店来的女顾客打发走,就看到海伦从萨姆·帕尔店门前拐过来。她的脸比他记忆中的还要漂亮;她走到离他不到二英尺的地方,他的喉咙紧缩起来;她的眼睛是蓝的,头发呈褐色,留得相当长,披到脸上的时候,她就心不在焉地朝后捋捋平。他觉得她不象犹太人,那真是太好了。但她的表情是不高兴的,嘴撇着。她看上去好象在想什么她没有希望得到的东西。这激起了他的同情。她抬头瞥见他盯着自己在看,看到他脸上明显的表情,一定觉得烦恼,就没再看他一眼,快步走进过道,消失了。
第二天早晨,他没看到她——看来她是存心躲开他溜出去的。晚上她下班回家的时候,他正在接待顾客,实在可惜,他只听到她随手关门的声音。事后,他感到郁郁不乐,靠看几眼生活下来的人,每错过一次看的机会,就会感到这是无可挽回的损失。他想出各种方法要跟她会面和交谈。他想跟她谈谈自己,尽管还没想清楚该用怎样的话来说。这个愿望开始变成一种压在他身上的负担。一次,他想趁她吃晚饭的时候出人意料地闯进去找她,但这样一来,他还得对付艾达。他还想到这样的念头,下次再看到她的时候,就开门把她叫进店堂来,他可以说有人打电话给她,然后再谈别的,可是没有人打电话给她。她的样子象只孤独的鸟,这倒非常合他的心意;但是凭她的容貌,她怎么会这副样子,他可想不通。他感觉到,她对生活的期望很大,这可把他吓慌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想方设法要引她进店堂,甚至准备问她几句,例如她是不是知道她爸爸把锯子放在什么地方。就怕她不喜欢这一套,因为她母亲整天在店里,还能不告诉他吗?她老娘已经不让她接近了,他得处处小心,不能把她吓得更加疏远。
接连两个晚上,他下班后到对面街上洗衣店隔壁的过道里站着,希望她会出来办什么事,他就可以走上前去招呼,问她他是不是能陪她到她要去的地方。哪知她足不出户,他空等了一场,特别是第二天,他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