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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给了有关单位,要求下发给各个厂矿组织讨论学习。然而今天到了这个地方,面对着这些职工干部时,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批示和想法是多么的肤浅和不负责任!就像眼前的中纺,就像在中纺干了一辈子的这些工人,他们也一样是计划经济下的产物,一辈子为党为国家,一辈子靠党靠国家,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也真是这么干的。一辈子就是接线头,一辈子就是扛棉包。多年来,对他们我们要求的也是兢兢业业,忠于职守,干一行爱一行,甘作一颗螺丝钉。而如今,面对着这么多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可以说是一无所长的工人,你能就这么毫不负责地把他们推到市场上去吗?你能这么心安理得地要求他们自强自立、自尊自爱吗?
想到这儿,李高成突然记起了不知什么人说过的一句话:……你不能找一个多年被铁链锁脚的人,将他释放,把他带到起跑线上然后说,“你可以自由地与别人竞争了,”而且仍自信你做得完全公平。
确实如此,你能这么做吗?你忍心这么做吗?
平日里,每逢开会时,不管谁发言,他总是会不断地插话和发表自己的感想体会。而今天,不知为什么,他却连一句话也插不进去。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真的说不出什么。
他只能默默地听着,默默地记着。
老总工继续在声声激越、忧深思远地说着:
“……今天还有这么多的人在为这个公司操心,还在关心着这个公司的前程。等到真的有那么一天,这个公司彻底地垮了,工人们完全绝望了,还会有什么人在这么大冷的天去找领导吗?还会在这零下二十几度的寒风里,一动不动地给你们领导汇报情况吗?到了那时候,还会指望工人们什么呢?当工人们的这些激情一点一点地被泯灭时,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热爱这个公司吗?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们的国家充满信心吗?还会像以前那样满怀激情地跟着我们的党去进一步地深化改革吗?这不仅仅是把一个公司给糟蹋了,其实也是把工人们的那颗爱国心给糟蹋了!我一点也没说重了他们,看看这几年,他们这些当领导的,都在这里干了些什么!1990年国家贷款8000万,结果亏损1200万;1991年国家贷款6000万,结果亏损1400万;1992年国家贷款5000万,结果亏损800万;1993年国家贷款一个亿,结果亏损近2000万;1994年国家贷款8000万,结果亏损1600万;1995年国家在银根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仍然贷款6000万,结果预计将亏损2000万!这真是一个跳不出去的怪圈,贷得越多,亏得就越多!为什么?这些亏损究竟是怎么亏出来的?不合情理,也不合规律,太让人深思了。就这么几年来,刨去外面拖欠的我们的债务,这其中一大部分是根本要不回来的债务,我们的外债总额。加上利息已达到五亿八千万!其实真正的数字比这个还要多得多!到底是怎么欠下来的,原因究竟在哪里?我们真的该问一问了,也真的该查一查了。是,也有我们国有企业体制的问题,包袱太重,成本太高,机构太大,管理机制太死,个体和乡镇企业同我们的竞争太不公平等等等等。但这能是唯一的原因吗?同我们的情况一样的大型纺织厂有很多很多,像陕西、像山西、像吉林、像山东,人家的那些大型纺织企业为什么都能越搞越活,越搞越好?而偏是我们这样一个身在产棉区的纺织行业,却每况愈下、越来越差,以至停工停产,欠债近6个亿!我们的技术不行吗?中阳纺织集团公司的本科大学毕业生,有二千多名,技术员有一千五百多名,工程师有八百多名,留学生有二十多名,这是任何一个乡镇和个体企业根本无法相比的。我们的设备不行吗?从八十年代起,中纺的设备改造工程几乎就没有停止过,1993年国家贷款一个多亿,便全面彻底地完成了中纺设备改造工程。即使到了今天,我们中纺的一些设备也仍然是一流的,再用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它也不会落后,这也同样是个体和乡镇企业根本无法相比的。我们没有市场吗?别的不说,只我们生产的宽面白棉布,国内的市场就一直供不应求,有多少马上就会要多少。国外也是如此,我们的产品有着很强的竞争力,同样是供不应求。从质量上讲,更不成问题,我们中纺的产品始终有着极高的信誉,老百姓对我们的产品非常信赖。这一切,也都是乡镇企业和个体企业根本无法相比和难以企及的。包袱太重,我们完全可以想办法减轻它;成本太高,我们的质量优势可以抵消了它;机构太大,我们不是正在精简机构吗?管理机制太死,国家那么多的优惠政策不正是要撕破种种羁绊,搞活国有企业吗?只要你一心为公,只要你真是当官为民,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最大的症结就在这里,在中阳纺织集团公司里的领导们身上,他们整天都想了些什么,整天又干了些什么!”
说到这里,张华彬的声调突然高了许多,情绪也更加激昂了起来。
“就这么一个中阳纺织集团公司,还不包括下属的几十个分厂和子公司,1989年的招待费是120万,1990年的招待费是170万,1991年的招待费是240万,1992年的招待费是360万,1993年的招待费是430万,1994年的招待费是470万,就在停工停产刚过去的1995年,招待费居然仍在400万以上!加上分厂和子公司,每年各种名目的招待费几乎接近一千万!一千万呀,大家想想,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年就要吃掉两万多工人几乎一年的工资!吃掉中纺固定资产总额的八分之一!吃掉两到三个分厂和子公司!吃掉我们20幢宿舍大楼!吃掉我们五六万匹棉布!吃掉我们5所子弟学校还绰绰有余!1994年国家贷款8000万,前半年虚报数字说盈利540万,还敲锣打鼓向市委市政府报喜庆功。孰不知只一年的吃喝费就几乎是它的两倍之多!
“说完了吃,咱们再说贪。1995年国家银根吃紧,银行贷款有多困难呀。但政府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仍然千方百计地给中纺贷款6000万,国家还是想让这样的一个大企业好起来活起来啊。然而他们拿了这笔钱都干了些什么?我只举其中的一例,他们派了一个副总经理,一个副书记,三个供销处的处长副处长,两个棉花检验员,竟到江西的一个基本不产棉花的偏僻县份购买了两千多吨棉花!购买的棉花标价全部是一万八千多元一吨的一级二级棉,但买回来的棉花,根本没有一吨一级二级棉!三级棉花的数量还不到10%!五到六级的棉花,居然占50%以上!还有30%的棉花根本就不能用!据当时的市场价格,像这样的棉花的平均价格,绝对超不过12000元一吨!这就是说,每一吨的差价有6000元之多!二千多吨棉花呀,那么多的差价都到哪里去了!就算只有一半的差价,也有好几百万哪!就算你们一分钱也没有往腰包里装,那你们用这么多的钱这么高的价格买了这么多烂棉花究竟是要干什么!是你们不懂吗?又有分管供销多年的副总经理,又有在供销处干了几十年的供销处长,又有高级职称的棉花检验员,什么级别的棉花能瞒过你们的眼睛!是上当受骗了吗?那这几千万人民币的棉花,可以立即对他们依法起诉,又有合同又有法人,卖方是你们多年打交道的老关系,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能逃脱得了吗?可棉花买回快半年时间了,那么多烂棉花堆在仓库里,为什么不向对方起诉?尤其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买回来了这么多烂棉花,在根本无法处理,无法纺织,全公司职工怨声载道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又第二次在同一个地方买回了450吨棉花!在这些棉花当中,仍然有40%的棉花不能用于生产!我们真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样干,又怎么敢这样干!究竟是什么东西使得他们能这样无法无天、肆无忌惮!买回来了这样的棉花,职工们反应强烈,他们一不向群众解释,二不向群众承认问题,三不追查责任,反而是在公司里的闭路电视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和恫吓,竟然说什么,谁要是再说棉花有问题,谁要是再在棉花的问题上做文章,就严厉追查谁!离退休的停发工资,在职在岗的开除厂籍!他们干出了这样的事情,群众反倒成了罪人!究竟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力!说完了他们的吃和贪,再说他们的占……”
张华彬说了足有一个小时,一直说到天大亮了,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李高成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