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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妞蹲坐路口,不同往日,柴很快被大家抢光了。路过张家门口,她瞧见院里立着个女人,佝偻着身子,将头发倒垂下来,一缕一缕地梳。
“二妞?”那女人斜着脸扭过来看她,样子诡异的很,漆黑干枯的头发像烧焦的柳藤在风中喘息。
“干啥?”二妞立住答应,眼睛瞟到了屋里,大白天的还是漆漆黑,像个山洞子。
“你进了城,以后还回来瞧我不?”
二妞点头,她根本不认识这女的,也许是张家大姑娘婆家的亲戚吧。那女人忽然扭正头,头发耷拉一脸,快步走过来拽住二妞:“我好看不?”
二妞甩了甩头,那女人扬起手臂就要抽她:“没家教的丫头片子!”二妞泥鳅一样往后一退,跐溜窜了很远,拔腿就跑。那女人站在门口披头散发地喊:“没家教的野丫头!”
今天她完全没心情去学校蹭课旁听,现在看见谁穿黑布鞋,心里都咯噔乱跳。晃了半日,不知不觉走到了三叔的水塘,几个光溜的小娃在水边瞎闹,一只狗趴在木板上瞌睡。远处全是田野,云清草绿。
三胖全靠三叔养水货拉扯大,鱼吃多了,三胖眼睛生得水灵又大。人家都说三胖没娘,二妞没爹,正好。可二妞活活比三胖大6岁,只是看起来一样罢了。远处叽叽喳喳几个女人路过,还不是故意绕道来这边寻三叔的。嫌嗓门不够大,又闹了起来。三叔从小木屋里探头出来,脸上一笑能挤死蚊子。
就这么个满身鱼腥酒臭的老头儿,不就是冲着鱼塘收益好么,还不是三叔养鱼那一手绝活儿。二妞鄙视地甩了她们一眼,现在本姑娘要进城了,再也不用呼吸这些人吐出的废气了!忽然,她看见三叔穿了一双黑布鞋,吓得掉头就往家跑。奔回家,几口刨了饭,闭门不出。
二妞的娘低头收拾东西,动作很慢,收一会儿想一会儿,天一擦黑一切都静了。咣咣咣!大门外有人用力敲。
“二妞!瞧见俺爹没?!”三胖扯着嗓子喊。
“鱼塘呢!还没回?”二妞答。
“鱼塘没瞧见!家里也没,上哪儿去也没招呼!”
二妞心里一阵促紧,拉开门,见三胖一头汗,他站的位置正好是昨晚那双黑布鞋摆放的地方,她忽然想到三叔脚上的黑布鞋,吓得一脸惨白。
“你咋了?!”三胖吓得一脸茫然,二妞那见鬼的表情让他彻底慌了神。爹这辈子就两点一线,就算喝醉也醉在鱼塘与家之间的路上!他一路找回,连鱼塘的那条狗也跟着没了。
三胖哇地哭了,二妞拽着三胖就往鱼塘跑,黑了天的鱼塘也是漆黑一片,各种怪叫的虫子,水里偶尔几声划动的声音。两人进了小木屋,三胖点亮蜡烛。
“啊!”二妞的尖叫让三胖吓得手一抖,蜡烛差点落地。
床沿下面,露出两个黑漆漆的鞋尖,在幽暗晃动的烛光中,仿佛要从床下慢慢伸出来。
“我爹咋没穿鞋呢?!”三胖看着那双黑漆漆的布鞋,一手拿着蜡烛照。三胖越想越怕,站在那儿手直哆嗦。
“你爹玩儿牌去了吧!”
“咋可能!我爹好几年没去了。玩儿牌也要穿鞋呀!”
瞧三胖吓得那样,她说:“咋不可能,你爹喝多了忘穿鞋!咱先回家等着。”
三胖胆子小,留宿在二妞家,二妞也正愁没人壮胆。两个人缩在床头盯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你进了城,啥时候再回来?”
“管你啥事儿?”二妞说,眼睛盯着娘床下那一团月光,过了很久,黑布鞋还是没出现。她毫无心思听三胖说什么,想到三叔,越发慌神。
“听说城里人的家可大可美了!茅房喷香,根本瞧不见一点儿屎!他们还在茅房里洗澡,真是稀奇!你家以后要是那样,让我去瞧瞧,行不?”
“哼,瞧你那样!干脆你就在茅房里刨饭!刨完了立马拉,省得你瞎折腾!”
“嘿!那我就住你家茅房!!哈——”三胖咯咯笑起来。
心急着快点天亮的人不止三胖一个,那女人提一斤酒悠哉下坡,刚走到小木屋旁,啪!酒瓶落在石板上砸了个稀烂。那女人一声摧枯拉朽的长啸,山路十八弯的变换着音区,从低音一直拉扯到高音,让这一声震天动地的鬼嚎彻底吓尿了坡上路过的人。瞬间坡上就奔来几个往下瞧。
小木屋有一半都用木桩支撑在水面上,屋下此刻浮着个人,脸朝下。
二妞和三胖被二妞的娘拽住,三人站在坡上,几个男人用床单盖住了三叔,露出一双惨白的光脚。三胖杵在二妞身边,浑身僵硬,忽然三胖仰天大叫一声爹!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周围几个女人都跟着抹泪。二妞倒是没任何反应,因为不好的预感已经持续了一整晚,她现在看着三胖,没爹没娘,这小子该怎么办。
“娘,三胖能跟我一起进城不?”
二妞的娘看了二妞一眼,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要么咱们三都留下,要么咱两进城,留下他。”
三胖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就让他住茅房呗!咱两吃的饭还不够分他一碗?!”二妞不敢扔下三胖,其实是害怕那双黑布鞋……她实在是不想再看见那双诡异的黑布鞋了,那双黑布鞋在三叔出事儿前几天一直出现,就像是在警告她,更像是三叔提前给她下遗嘱……三叔一死,如果不带走三胖,那双黑布鞋会不会天天跟着她……她胡思乱想起来也是要命的。
“不管三胖,三叔能让?!”二妞急了。
二妞的娘忽然长叹一口气,眼里像是有泪。坡上的云特别白,又轻又软,娘的头发里喷出几簇银丝在风中乱舞,二妞长舒一口气,忽然觉得有些事儿是命中注定的。
镇上开大会,大家挤在一个老饭堂里,饭堂墙上还贴着没撕干净的标语,浅绿色的墙漆掉得不成样子,水泥地深深浅浅。大家一排一排地坐在木头长板凳上,婆子坐一排,小娃坐一排,媳妇坐一排,各寻各的队,吵吵嚷嚷地瞎聊。二妞在张大姑娘家那个黑白小电视上看过电视剧,里面漂亮的男女主角结婚都是在洋人的教堂里举行的,教堂里一排排的长板凳倒像这饭堂。二妞坐在最后头,脑子里开始幻想着把这破烂的饭堂粉刷修建成教堂,插上鲜花,挂上白窗帘,铺上地毯……
想着想着,一声奶娃的啼哭震碎了二妞的白日梦。前面抱娃的女人映入二妞眼帘,那女人穿着一件男人穿的大衬衣,灰不拉几,有几个虫咬的小洞,干枯的头发胡乱扎成一坨。
“秀!”
那女人一回头,二妞心里凉了半截,打小一起玩儿的秀怎么老成了这般模样!那个光生水灵的秀怎么像个腐烂的瘪柿子,嘴唇乌干起皮,一口黄牙正哼哼着哄娃的曲儿。
“你啥时候回来的?”二妞小声道,眼睛无法离开秀脸上的斑,她甚至还记得秀嫁出去的时候,那一双水灵的眼和葱嫩的白。她忽然心里涌出一股酸水儿,却被秀冷淡的眼给逼了回去。
“是你。”秀说着,摇动着怀里的娃。
“娃多大了?”
“刚满月。”
二妞见她怀里的娃,像个打肿的馒头。秀一直打量着二妞,让二妞心里那股子酸水忽然又多了几分自信。当初的秀可不像二妞这样,一个生瓜,平胸窄臀。秀可是好几门亲随便挑,最后嫁给了邻镇养牛大户。
“你男人呢?”二妞问,原本想夸两句秀,却真是说不出口。
“城里做生意去了,娘叫我回家说帮我带娃。婆婆又不想让我呆久了,过了节就回去。”秀说着,娃还是一直哭。二妞没觉得秀抱着娃有幸福的感觉,就像二妞一直觉得娘不会觉得二妞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幸福的。二妞甚至预感,秀以后也会慢慢变得像自己的娘一样,沉默。
“他啥时候回来看你?”
秀没回答,娃哭得厉害,秀只好起身抱着娃出了门去哄。饭堂里有另外一群和二妞属于一个批次落地的女人,此刻要么抱着娃,要么拽着乱跑的娃,却时不时盯着二妞瞧。干部在那儿说什么农业新政策,二妞听不懂,心里只想着秀的过往。当初秀和其他姑娘多风光,她们常笑话二妞又瘦又扁,像个豆芽,嫁不出去……秀蹲在河边洗衣服,前面露半个胸后面露半个屁股,白刷刷的一片,被晶莹的河水映得耀目。二妞想着想着,秀抱着娃又回来了,往前面一坐,真像是另外一个人。
“你知不知道,你三叔那个鱼塘被别人包了。”秀说。
二妞见秀的衬衣扣子扣错了位,斜着看进去,瞅见软趴趴的半个奶。
“他们说,半夜路过鱼塘,经常看见你三叔坐在岸边喝酒……”
二妞心里一紧,脑子里砸入一双黑布鞋。
秀摇着娃,一脸怪异地看着二妞:“听说你爹要接你进城去?你爹是干啥滴?”
二妞摇摇头:“是我爹的弟,我还没见着我爹呢。”
“你啥时候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