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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十世之内,苦情者与薄情者的皮囊不同,但灵魂与行径相似。我的蛊之世界犹如蜘蛛张网,捕杀一个少一个,净化苗疆世界。叶天,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已经辜负了莫邪,害得她于泸沽湖北焚烧化灰,成了孤魂野鬼……”孔雀的确已经坠入魔道,无论叶天怎样解释,她都固执地将莫邪之死怨在叶天身上。
“呸呸呸,呸呸呸呸!”司空摘星突然叫起来,“你这个老怪物,说话乱七八糟、没头没脑、啰啰嗦嗦、夹杂不清的,到底想搞什么?现在青龙已经出现,随时都能回来要咱们的命。你不怕死,我还不想死呢!苗疆这邪门地方鬼里鬼气的,我他奶奶的再也不想来了。实话告诉你吧,喜欢莫邪的是我,先见到她的也是我,她死了,伤心欲绝的是我,还轮不到叶天这小子。你要是想下蛊害人,替莫邪招魂,还是冲我来吧,我愿意死了去九泉之下陪她!”
这段表白突如其来,弄得叶天哈哈大笑,因为他从未想到“不正经”的司空摘星会在此刻深情表白,所用语气又是如此玩世不恭。
“铮铮……”,竹海中陡然出现了杀伐之音,仿佛有几百柄利刃迎风挥舞着。
刀声之外,有数百怨女齐声哭诵:“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那是魏子安《花月痕》中第十五回里的句子,诗意悲戚,怨女们的哭声亦是万分伤感,让人只听到一半,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悲从心来。
果然,司空摘星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放开叶天……老子陪你玩到底……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喜欢过……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只有莫邪……”
竹海一乱,竹竿、竹叶当风而舞,更有无数全枯、半黄、断折、残缺的叶片随风落下,扑扑簌簌地落在叶天肩上。此情此境,充满了寒秋之末的肃杀。
“你不来吗?你真的不来吗?”方纯的幻影再度出现于十几步之外的竹影暗处。她那双优雅的黑眉深深蹙着,长睫毛无力地垂着,双眼中再也不见秋水般的盈盈光泽,只剩悲凉与凄惶。
叶天脑海中掠过刹那间的迷惘,明知眼前的竹海与女子皆是幻影,但又茫然思忖:“真爱方纯的话,爱真实世界中的她与爱空空幻影的她有区别吗?世上最真之爱也不过是思想的交流、灵魂的沟通。那么,牺牲我的肉身,只剩灵魂去陪伴此刻她的幻影,岂不也是‘爱’的一种?如果我不随她去,她的幻影在这虚拟世界中也是形只影单、孤苦无依的,不是吗?”
“你不来,我的世界将是一片晦暗。”方纯向竹海更深处一指。果然,远方毛竹全都被浓密的黑云罩住,再向前二十步,就会踏入云雾中去。
“我去。”叶天下意识地答应。
方纯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扬起手臂,向叶天招引:“好,你能这样做,我很欣慰。”她虽然没有开口要叶天过去,但手上动作,已经明明白白地向他传达了这一点。
“不要去!”小彩在叫。
“他奶奶的叶天,你不能去,外面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司空摘星也在叫。
“来吧,牵着我的手,到我们的世界中去,那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方纯微笑着,不必提高音调,就盖过了小彩与司空摘星加起来的声音。
浓雾四起,卷地而来,渐渐化为一道屏障,将外面的声音阻断。而这屏障继续蔓延,最终变为一条灰色的拱廊,叶天在此端,方纯在彼端。只要他向前走,就一定能丝毫不受干扰地走到方纯身边去。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小彩高诵《木兰辞》的声音破空而来,如同一名巨人手持斧凿,一下一下敲打在拱廊上,要将这浓得化不开的雾彻底撕碎。拱廊动荡摇撼着,但却始终坚韧致密,不露破绽。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方纯亦手扶竹竿站定,苍白无血的双唇缓缓噏动着,低声吟诵柳永《雨霖铃》中的词句,与小彩的《木兰辞》对抗。
小彩诵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四句,《木兰辞》已经结束,而方纯的《雨霖铃》却正好到了最高潮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他以毕生精力作词,是宋代婉约词派的代表词人,男欢女爱、别恨离愁、剪红刻翠的“艳科”、旖旎温柔的“情语”都是他最擅长的主题。这首《雨霖铃》是柳词中的杰作,上阕写临别时的情景,下阕写别后相思之苦,全词起伏跌宕,声情双绘,是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木兰辞》与《雨霖铃》在中国古诗词历史上的地位不分伯仲,但小彩的年龄、阅历却不能与方纯相提并论,所以无论气势、度量、语调、顿挫还是攻击力、杀伤力都处于下风。
“哇”地一声,有人吐血倒地,伴着司空摘星的一声惊叫:“小彩——”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方纯诵完了最后一句,泫然独立,落叶已经埋至她的脚踝。竹海之内愁云惨淡,残叶飘飞,叶天眼中看到的一切,渐渐模糊晦暗,仿佛天地之间已经了无生之乐趣。
一股“遗世独立、断翅单飞”的悲哀感悄然浮起于叶天的心头,那首《雨霖铃》仿佛是一个暗号,使他觉得再不跟过去,恐怕就要永远失去方纯了。不如就此归去,与伊人一起隐退山野,老死林下。
“古人说,凡有水井处,皆能咏柳词。可见,世间薄情寡义者多不胜数。诵完了这一阕词,我就要离去了。”方纯决绝地转身,走向竹海深处。
“不要走,等等我。”叶天情不自禁地扬声大叫。
“你要来便来,我不迎且不拒;你不来便不来,我无悲亦无喜……”方纯已经进入浓雾暗影,衣衫长发全都迎风飘飞。再走几步,她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也将随风飞去。
蓦地,叶天闻到一股奇怪之极的香味,仔细闻了闻,竟然是一股奶香。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应该出现这种味道。稍后,他更是隐约听到了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哪里来的哭声?”他的两边太阳穴猛地刺痛起来,一瞬间似乎想到了许多许多事,“那是什么地方?一排山坡上的小茅屋,太阳照着绿茸茸的草地,门外的两棵大树之间扯着绳子,上面晾晒着大大小小的尿布……婴儿的哭声似乎就是从茅屋里传出的,听声音,那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健康男婴,哭声既急切又响亮。我到过这地方吗?我记忆中怎么会藏着那样的画面?那是谁家的孩子……”
“月亮婆婆抱抱,看看宝宝洗澡;太阳公公闹闹,晒着宝宝袄袄;松鼠哥哥吵吵,陪着宝宝玩玩,孔雀姐姐跳跳,逗着宝宝笑笑……”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响在叶天耳边,不是方纯,更不是孔雀。那声音是完全陌生的,叶天发誓自己记事以来,从未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他一听到那女子低低哼唱童谣之时,一股热流呼地一下从心底涌出,直接冲向眼窝。
“吧嗒、吧嗒”两声,两颗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跌得粉粉碎,落入脚下枯叶之中。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热泪来不及从眼眶中涌出,一小部分向喉中倒灌,呛得他急剧地咳嗽起来。
“没有人说话。”方纯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你不来,必有不来的理由,不用分辩,更无需内疚。”
叶天惶急地摇头:“不不,不是……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对我而言很重要,它让我想起了……”
“想起了什么?”方纯的音量突然放大,一下子包围住叶天。一刹那,竹海内四面八方全都是那一句“想起了什么”,盖过了所有杂音。
婴儿的哭声、女子的童谣一旦消失,叶天的思想又被方纯控制,一步一步跟上去。
“嘿嘿,你们东一首西一首、前一首后一首地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