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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怕的不是死在这里,而是怕父仇未报,死得不甘心、不情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在不吃、不睡、也不动的情况下躺了十二小时,从外表看,就像已经失去了呼吸似的。偶尔,他脑海中会飘过方纯的脸,有时近有时远,有时清晰有时模糊。他想触摸那张脸,但一分神之间,方纯就不见了,只剩满天满地、无穷无尽的黑暗。
当他再次从半梦半醒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眼角余光警觉地瞥见,一个矮瘦的黑衣人正从水中钻出来,抹一把脸上的水,轻飘飘地走过来。
“果然还有一个人留守,大竹直二心思缜密,是不会留下后患的。”叶天不敢大意,把全部力气贯注于右臂,静静躺着,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那人俯下身,扒了一下叶天的眼皮,便无声地在旁边坐下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你醒了,我知道。如果你不是海东青的话,我会真的以为你已经死了。但你是海东青,所以很不容易死,在别人绝望时,仍然能突出怪招,翻盘获胜。”又过了一段时间后,黑衣人冷冷地说,竟然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叶天睁开眼睛,头稍稍一转,就看到了浑身遮盖于一件黑色防水披风下的那人。披风的风帽又长又宽,盖过她的头顶,把大半边脸也遮住。
“过奖了。”叶天沉重地说。他的右手手背火辣辣地疼,一颗心也因来自大竹直二的侮辱而阵阵刺痛。他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会把这种耻辱百倍奉还大竹直二,赢回自己的尊严。
“海东青,我很少听大竹说佩服哪一个人,特别是佩服一个中国人。所以,当我从他嘴里听到你的名字时,感到万分奇怪。我调查过你的资料,除了在伊拉克战争中受过褒奖外,几乎没有其它的实战功勋。于是,我执意要跟你面对面一战,看你到底有多么强大?”女人撩开披风,露出了紧贴在大腿外侧的两柄日式中刀。
“你是谁?我们没有新仇旧怨,似乎……没理由……决战……”叶天动了动脖子,颈椎像是被冻僵了的鱼骨,每扭动一个角度,都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日本人与中国人的决战需要理由吗?”女人陡然抽刀,双刀在双掌中旋转起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刀花,并伴随着杀机凛然的啸风之声。
那句话让叶天想到了某位国民党高官的二战回忆录中留下的名言:“自古以来,为争夺资源、关隘、子民、税赋、田地而产生的邻国攻讦从未停止过。无论是战国七雄之争,还是五代十国更替之战,都是以‘并吞邻国’为最高目标。进入二十世纪后,这种内战的范围迅速扩大,成为地球邻邦之间的战斗。于是,利益驱使成了引发战争的天生魔鬼,只要某一方没被完全消灭,战争的导火索就不会最终熄灭。中国与日本之间,就是这样一种‘天敌’关系,无论官方媒体承认不承认,两国政府和人民都心知肚明。”
“不需要理由。”叶天艰难地屈起左腿,膝盖也已经不听使唤,连续发出只有重度关节炎患者才有的“嘎巴”声。
深谷中又静下来了,那些怪蛇似乎消失在空气中,再未现身过。
“我等你。”女人挥手掷下一柄刀,当啷一声落在叶天的右手边。
“我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决斗……大竹扔下我,只当我是死人一样了,你不知道吗?”叶天苦笑着,五指动了动,勉强碰了碰刀柄。
“我可以等,直到你认为可以投入战斗了为止。”女人扔下另一柄刀,双手拢在袖子里,缩着脖子,一动不动。
叶天闭上眼,默默地调整内息,抓紧时间全力做准备,迎接这场挑战。他不想死,但只有对方横尸刀下,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他本来是绝对不肯分心的,可大熔炉的绝顶处忽然又响起了诡谲莫名的歌声,迅速钻进了他的耳朵里。忽然间,他听懂了其中一句,发音为“朗卡”和“惹巴”,有时单读,有时连读。在藏语中,“朗卡”是“旅途”的意思,“惹巴”是“希望”的意思。如果将这一句当做藏语,连起来就是“旅途的希望”之意。
叶天有了这样的发现,精神一振,感觉已经找到了揭开穹顶秘密的钥匙。听着听着,他觉得那歌声睿智而空静,婉转且悦耳,脸上竟然露出了会意的微笑。与大竹直二同行时,他的心情一直极度紧张,因为既要提防谷底的未知危机,又要谨防身边半敌半友的人,所以根本不能静下心听那歌声。到了现在,他失去了一切,甚至连尊严也被敌人践踏于泥土之中,沉到无法再低,糟到无法再坏,正如佛家所言的“四大皆空”。于是,他的心扉彻头彻尾地打开,迎接那歌声的来临。
“旅途……希望……希望的旅途……旅途的希望……”那歌声反复响着,并且蕴含着强烈的召唤之意。
“十个太阳。”女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叶天不必费力去看,就知道对方说的是十个光斑的事。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古怪,鬼门前辈的异变现象更是闻所未闻,在这些神秘莫测的力量面前,人类是多么渺小啊!如果没有大竹家族这些盖世奇才,坚强地撑起大和民族的希望,日本岛还能指望谁?”女人喃喃地说。
叶天从这段话里一下子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低声接下去:“能被雾隐派忍者如此称赞,大竹家族的人的确应该满足了。阁下是大竹直二身边的第一忠臣雾隐瞳吧?昔日的山口组东京暗杀团老资格杀手,擅长使用雾隐派的夜袭术与鬼刀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眉头紧紧地拧起来。一旦发现了探索大熔炉秘密的新路,他心底的求生之意立刻沸腾起来,但他很清楚,面前这个黑夜暗魅一样的女人是绝对不好对付的。
雾隐瞳做杀手十五年,日本东京警视厅留下她的案底超过六十宗,资料叠放起来足有两尺。但是,直到今天,她仍好好活着,令东京警察颜面扫地,无可奈何。据幕后消息称,雾隐瞳暗恋大竹直二,这种“姐弟恋地下情”的关系才是她始终位列后者身边第一忠臣的真正原因。
“我是。”女人没有故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许她觉得叶天终将是个死人,所以毫无顾忌。
“他不该把你留下的。”叶天话外有话。
“他只是要我看着你死,等你没有呼吸了,就退出去。我们的人在山腹秘道中设置了三道断龙石,专人看守机关。如果不能答对‘清酒洗愁肠’的口令,断龙石立刻放下,彻底封闭通道。海东青,你听懂了吗?我把生还的密码说出来,就是激励你拿出真本事来,赢一张回到山外去的通行证。”雾隐瞳哗地一声掀掉了风衣帽子,露出了一头黑得发亮的长发。刚刚潜水时她的头发被打湿,到现在都没干透,湿漉漉地泛着水光。
毫无疑问,她是个典型的日本美女,细眉、大眼睛、修长鼻梁、红润的嘴唇,两腮左右各有一个深深的梨涡。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应该加入黑道,而是进军日本繁荣的娱乐圈,成为万人瞩目的影视明星才对。
“他说过,一定要你死。我对他的命令稍作改变,给你一个挑战的机会——挑战我的‘梦靥鬼见闪魂一杀’。不要让我太失望,虽然中国人一直都让我们日本人失望,但我很期待看到一个受过美国高等教育的中国人能有所不同。”继而,雾隐瞳脱去了风衣,露出里面那身黑色忍者服来。那件衣服的胸口用白线绣成圆圈,圆圈中绣着一个一尺大的“雾”字。
叶天苦笑更深,横移右臂,吃力地反手握住刀柄,面对这个成名已久的山口组女杀手。那柄长二尺四寸的日式中刀有着完美的刀脊弧线,握柄处还精心地缠绕着金银丝扭成的防滑绳,刀身重量恰到好处。
“据说,雾隐忍者对于武器的选择是最严苛的,二代、三代高手中有很大一部分既是杀手,又是冠绝一时的铸刀师。其实,中国武者与日本武者一样,对那些著名的铸剑师、铸刀师以及他们锤下锻造出来的名刀名剑,心存敬畏,仿佛此刻握住的,不是一柄武器,而是大师们的嗜武之魂。刀与剑,不分正邪,亦正亦邪,只看使用它们的人是正是邪。”叶天艰难地坐起来,然后单手撑地,成半跪姿势。
雾隐瞳不惊、不怒、不喜、不惧,更不俯身拾刀,就那样稳如磐石,岿然不动。
“我准备好了。”叶天说。
雾隐瞳冷冷地回答:“你现在的状态,架不住我一刀。反正时间还早,你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不必急着领死。黄泉路上没有门扉,随时都有恶鬼欢迎你归去。”
叶天颤抖着抬头,缓缓地摇头:“你错了,即使是面对一个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