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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情况还是不一样的。”
“悉听尊便,我不想争辩。我只是想,智慧对人们并无用处。世上只存在两种智慧,而在这两种智慧之间的东西全都是空谈。”
“你说的这两种智慧是什么呢?”
“嗯,正如佛教徒和基督教徒所说的,这个世界既丑恶又贫瘠。因此人们必须在肉体上清苦修行,放弃一切享受,我相信人们由此便能获得完全的满足。禁欲主义者并不象人们设想的那样,过着极艰苦的生活。也许,这个世界和人们的生活本来是又美好又合理的,因而人们只要参与生活,然后再静静地死去就行,因为他已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你自己又相信什么呢?”
“不必要问这个问题。大多数人是两者都相信,就象相信天气一样,他们是健康的,不管他们口袋里有钱还是没有钱。而他们真正相信的是生活不过尔尔。这一点我也有同感、我真正相信的是佛,而生活是毫无价值的。但是我仍然生活着,还要使我的感官舒适,好象这是重要任务似的。而这仅仅是让人愉快而已!”
我们谈完话后,时间还不晚。我们穿过亮着一盏孤零零电灯的邻室时,莫特拉住我的胳膊要我停一下,他开亮了所有的电灯,揭下靠在墙边的盖特露德画像上的绸罩子。我们又朝这张可爱的脸孔注视了片刻,然后他蒙上罩子,熄了电灯。他陪我到了卧室,将几本杂志放在我桌上,供我随意翻阅。然后向我伸出手来握别,轻声道:“晚安,亲爱的!”
我上了床,半小时里一直没有睡着,脑子里只是想着他。他如此真切地记得我们友谊中的一切细微的情节,使我又感动又惭愧。他对自己所爱朋友的感情之深挚远远超过我所想象的,然而要他表达友谊却是很困难的事。
后来我睡着了,睡梦中一忽儿梦见莫特,一忽儿梦见上演我的歌剧,一忽儿又梦见洛埃先生。我醒来时,天还没有亮。我是在我那一无所获的梦中被吓醒的,看见窗子四周迷迷蒙蒙泛着白色,感到有一种痛苦压迫着心头,我从床上坐直身子,想让自己的头脑完全清醒过来。
这时有人在急促而猛力地敲我的房门,我猛然跳起打开房门,外面很冷,我也没来得及点灯。门外站着那个仆人,只穿着内衣,惊慌地呆呆瞪视着我,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请您来一下!”他急促地喘息着说。“请您来一下!发生了不幸的事。”
我只来得及穿上挂在一边的睡袍,就匆忙跟着那个年轻人跑下了楼梯。他打开房门,退后几步让我进去。房间里一张小小的藤桌上有一盏灯,点着三支粗蜡烛,照亮了旁边一张凌乱的床铺,我的朋友莫特脸朝下趴在床上。
“我们得把他翻过来,”我轻声说。
那个仆人犹犹豫豫的不敢走近。
“医生马上就来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但是我逼着他和我一起把躺着的人翻了过来,我看看我那朋友的脸已经灰白而变了形,衬衫胸前全是鲜血,当我们让他平躺下去重新盖上被于时,他的嘴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双目已经黯然无光了。
仆人开始急促地讲述什么,但是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医生到达时,莫特已经死了。清晨我给依姆多先生发了电报,又立即回到这座寂静的房子里,坐在死人的床边,倾听窗外从树林间刮过的风声,直到这时我才确切地知道自己曾何等喜爱这个可怜的人。我不能为他惋惜,因为他的死比他活着更为轻松。
黄昏时我站在车站月台上,看见依姆多先生走下火车,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色丧服的高个儿妇女,我把他们带到死者旁边,莫特已穿戴整齐入殓了,安眠在他昨天买回的鲜花中间,这时,盖特露德弯下身于吻他那苍白的嘴唇。
当我们站在墓穴边时,我看见一个满面泪痕的高大美丽的女人,手里捧着玫瑰花孤零零站在一边,我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原来是绿蒂。她向我点点头,我报以一笑。盖特露德却没有哭泣,她的脸消瘦苍白,眼睛机灵地注视着周围,神情严肃地迎着在风中飘洒的蒙蒙细雨,恰象是一棵深深地植根于泥土中的挺直的小树。但是这一切仅只是自卫而已,两天后,当她回到家里,打开恰巧在这期间寄到的莫特给她的花金时,她支持不住了,倒下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大家都没有看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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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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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迟些时,我才象她那样陷于悲哀之中。事情就象通常所发生的,我无时无刻不想到自己对不起已故的朋友。事实上,最糟糕的是他总做损害自己的事,连同他的自杀都是如此。关于这件事,我想了很多,但是在他的遭遇中我所能找到的只是一些模糊不清和无法理解的东西,而且一切都是残酷并且可笑的。而我自己的生活也并无不同,就连盖特露德以及其他许多人的都是一样。命运不佳,生活既可笑又残酷,在自然中并不存在善良和理智。可是在我们身上,在我们人的身上却存在着善良和理智,我们能够强于自然和命运,即或只是偶然的、只在某些时刻存在而已。”我们能够互相接近,倘若发生不幸,彼此能够相互理解,能够彼此相爱,也能够互相安慰着活下去。
有时候,由于陷于更深沉的黑暗而缄默无语时,我们能够做的事就更多了。我们可能在瞬间成为神明,伸出统率的手去创造一切过去不曾有过的事物,而当事情已经解决时,让它们没有我们而仍然继续存在下去。我们能够通过声音和语言,通过其他许多破碎而无价值的东西创造出艺术作品,创造出充满了意义、安慰和善良的作品和歌曲,这些作品和歌曲比命运和偶然性所创造的鲜艳耀目的生活现状更为美丽和不朽。我们能够把上帝装在自己的心里。有时候,当我们内心存在上帝时,他便能够通过我们的眼睛和我们的话语来观察世界,也可以和别的人交谈,这些人他并不认识或者根本不想认识。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心脱离生活,而要能够对它加以训练和指导,这不能只考虑是偶然的事,而要始终不渝地把它看成是痛苦的事。
在海因利希?莫特下葬后的几年中,我就这样成千次地象真的似地和他重逢,还能够同他比他生前更为亲切和聪慧地交谈。岁月就这样流逝着,我看到我的老母亲躺倒和消逝了,也看到美丽活泼的布里琪苔?台塞尔辞别人间,她经过多年的等待和让伤口愈合之后,便嫁给了一个音乐家,却在第一次分娩时死去了。
盖特露德已经克服了当时猛然将她击垮的痛苦,那一次,当她刚回到家里便收到我们的鲜花——一个死人向她表示的问好和追求。我虽然每天都见到她,却很少向她提起这件事、不过我相信,她回顾自己的春天就象回顾自己在一个遥远的、早年旅行时曾见过的山谷,而不是在一个业已失落的天堂里。她又恢复了体力和开朗的性格,她也重新唱歌了。但是自从她吻过自己死去丈夫冰冷的嘴唇后,便没有再吻别的男人。每年中总有一两次。当我看到她那健康的体态,闻着那熟悉的微涩的花朵的香气时,我的思想使忍不住循着那条禁止通行的老路走到她身边,心里想:为什么不行呢?但是我内心深处早已暗暗明白答案将是什么,在我的和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了。她是我的朋友,每当我度过了一段孤独的不平静的生活时,便想从寂静中走出去,每当我有了一支歌曲或者一首奏鸣曲时,首先总想到它是属于我们共同所有的。莫特说得很正确,人们在老年时代会比青年时代易于满足,我因而不愿意诽谤青年时代,因为青春好似一首美丽的歌曲,鸣响在我的一切梦想中,到了今天,它已比当初实际存在的时期奏出更为纯洁、更为真诚的乐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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