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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我就成了依姆多先生家的常客。曾多次在他们的家庭音乐会上担任第一小提琴手,经常在那里演出新的音乐作品,有我自己的,也有别人的。我的小型作品大多总是先在他们家里试演。
春天的一个下午我发现盖特露德单独和一个女朋友在家。天下着雨,我向前廊走去,她却不让我走。我们讨论音乐,起初我有点不愿意,因为我们一开始就谈到了我在瑞士格劳宾登时期的事,我就是在那里写下的第一首歌曲。然而我变得困惑和不知所措,在一个姑娘面前把这些和盘托出是否合宜。后来盖特露德怯生生地告诉我:“我得向您坦白一些事情,请您务必不要生气。我改写了您的两首歌曲,还学会了演唱。”
“啊,您会唱歌?”我惊讶得叫喊起来。当即回想起自己早年恋爱故事中一段滑稽经历,我那爱人唱得多么差劲。
盖特露德微微一笑,点点头答道:“噢,是的,我爱唱歌,虽然只给自己和少数几个朋友唱。您若是肯伴奏,我很高兴唱几支歌曲给您听听。”
我们走到大钢琴旁边,她把乐谱递给我,这是她纤细的手重抄过的,笔迹秀丽。我开始轻轻地伴奏,以便听清她的歌声。她唱了一首,又接着唱第二首,我坐着、倾听着,听到自己的歌曲变得具有魔力了。她的歌声高昂、轻快、带着迷人的颤音,这歌声是我生平所听到的最美的。歌声好似白雪皑皑的山谷中的狂风,每一声都拨动着我的心弦,当我听动迷,感到心神震荡时,我不得不竭力抑制着自己,因为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使我连歌谱都看不清楚了。
我认为我懂得了爱情,我可以凭借新眼光观察世界而获得安慰,感觉自己对生活的一切领域都已更接近、同它连系得更密切。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不再存在明朗、安慰和欢畅,而是风暴和火焰,我的心儿在欢呼和颤抖,不再想理解生活,只愿在生活的烈焰中焚毁自己。现在倘若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我自信是很清楚的,我会回答说:就是玄之又玄和熊熊燃烧的东西。
这时候盖特露德轻快而迷人的歌声又高了起来,好似在向我欢呼,要激起我的欢乐,而我只觉得自己业已飞到遥远的高处,到了那无法抵达、几乎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啊,我终于明白了事实真相。她喜欢唱歌,喜欢与人为善,喜欢待我友好,可是这一切都不是我所渴望的。倘若她不是全部地、永远地属于我,属于我一个人,那么我的生命便是空虚的,一切好意、温柔和亲密对我是毫无意义的。
我觉得一只手搁在我肩上,吃了一惊,转过身子,目光正好对着她的脸。那双明亮的眼睛是严肃的,我朝她膛目而视,她这才慢慢地露出笑容,泛出红晕。
我只能向她表示感谢。她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只是感觉到而且懂得,我是了解她的。于是我们便自然而然地同往常一样愉快而自由自在地闲谈起来。我坐了一忽儿就告辞了.
我没有回家。我不知道天上是否还下着雨。我拄着手杖穿过街道,可是我并不在走路,街道也不成其为街道了,我是驾着乌云穿越过咆哮轰鸣的天空,我和暴风雨对话,我自己就是暴风雨,我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种迷惑人的声音,这是一种明朗、高昂、轻轻颤动着的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好象纯粹是出自人类的思想和激情,而在它的核心深处却具有人类热情的一切狂野的甜蜜。
当天傍晚我没有点灯,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当我实在忍不住时,夜已经很深了,我朝莫特家走去,看到他的窗户一片漆黑,只得又转身返回。我在黑夜中转悠了很久,终于疲乏之极,好象从梦中惊醒似的,发现自己站在依姆多家的花园前。古老的树木在住宅周围被风刮得飒飒作响,屋于里毫无声息,也没有一丝亮光。时隐时现的星星从云端露出闪闪烁烁的微光。
过了好几天我才敢到盖特露德家去。这期间我收到一位我曾为他的诗歌谱曲的诗人的来信。两年来我们并无交往,他不时写些奇怪的信给我,我就把自己的作品寄给他,他又把他的诗寄给我。这回他信中写道:
尊敬的先生:
您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我的消息了。我一直埋头创作。自从我获得您的作品,并且理解它们之后,脑子里一直想着为您写点歌词,却总是写不出来。现在有了,已经全部完成,是一出歌剧,您必须为它谱曲。您大概不是一个很幸福的人,这从您的音乐中可以知道。至于我自己我也不想谈;但是这些词是为您而写的。因为我们这类人并无其他欢乐的事情,我们愿意为人们表演一些美好的东西,也能让那些厚皮动物的脑子清醒片刻,认识到生活并不都是表面的东西。因为我们自己也并不确切知道自己,折磨自己是为了让别人察觉到这种无用的力量。
您的 汉斯?h.
这封信好似一点火星落进了一桶火药里。我写了回信,仍然心急如焚,于是撕掉信稿又改打了电报。一个星期以后槁子寄到了,是一出用韵文写的热烈的小型爱情歌剧,还有些不足之处,而当时对我已绰绰有余了。我读过后反复记忆着诗韵,日日夜夜吟唱着、演奏着,很快就跑到盖特露德跟前和她商量此事。
“您一定要帮助我,”我叫嚷着说,“我借了一出歌剧。一共三幕,完全符合您的嗓音。您想看看吗?能不能唱给我听听?”
她很乐意,她读了,浏览了乐谱后答应尽快学会它。一个热烈而美满的时期来临了。我沉醉于爱情和音乐之中,其他一切都不在话下,因为盖特露德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我指点她学习乐谱,她唱给我听;我征询她的意见。为她演奏全剧。她对我的作品极其热情,努力学习和练唱,向我提建议并帮我修改,这出歌剧成了我们两人共同的作品,对于它的秘密和形成她显出了炽烈的兴趣。不需要任何指点和暗示,她就理解和掌握了最初未能立即懂得的地方,最后她用一手秀丽的字体帮助我抄写和修改原稿。我为此向剧院请了病假。
在我和盖特露德之间不存在任何障碍,我们汇进了同一条激流,努力做同一件工作,她和我一样在工作上注入了自己全部业已成熟的青春活力,这件工作是幸福的和具有魔力的,为此我愿意献出自己毕生的激情。在她看来,我和我的作品已经融汇一体了,她喜欢我们,她也成了我们中的一员,而我呢,对爱情和工作、音乐和生活也已不能再加以区分了。我时常惊讶而钦佩地望着这位美丽的姑娘,她也直视着我的目光,每当我来到和离别时,她以我所敢于给与的同样的亲热和力量来和我握手。在这些温暖的春日,当我穿过花园走进这座古老的宅即时,我自己也弄不清,驱使和驾驭我的究竟是我的作品,还是我的爱情?
这种日子持续得不很久。我们的工作快要告一段落,盲目的爱情的希望之火又一次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焰,当时我坐在她的大钢琴旁,她唱着歌剧的最后一幕,她的女高音角色快要演完了。她唱得惊人的美,我想着这些光辉灿烂的日子,已经感到它的光彩总将消褪,这当儿,盖特露德的兴趣正是高涨的时候,而我已感到另一种比较凄凉的日子不可避免地就要来临。这时她正微笑着向我俯下身子,看我面前的乐谱,她注意到了我悲哀的眼神,便疑问地凝视着我。我沉默不语,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在她的额头和唇上各吻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坐下。她平静地、几乎是在重地听任这一切情况发生和消逝,毫无疏远和不满的表示,当她看到我眼中满含泪水时,便用她那光洁的手慰藉地抚摸着我的头发、额头和肩膀。
后来我们继续往下排练,她又唱了起来。接吻和动人心弦的时刻,这完全是出乎意外的,而我们将把它作为我们之间最后的秘密永远保留在记忆之中。
然而不能总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工作,歌剧需要其他演员和合作者。第一个人选就是莫特,我已考虑让他担任男主角,这个主人公的性格暴烈而又极端热情,简直同莫特本人的歌声和性格完全相符。不过我还是犹豫地考虑了一段时间。因为我的作品是我和盖特露德之间的联盟,属于她和我两个人,给我们带来同样的忧虑和欢乐,它是一座不为别人所知的花园,或者是我们两人单独乘坐的驶往大海的船只。
当她察觉自己再也无法帮助我时,她主动问道:
“谁来演唱男主角呢?”
“海因利希?莫特。”
她似乎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