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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觉得热了,踢开了被。这时屋里漆黑,隔着布帘子空隙,可以看见外屋已经点了灯。我忽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大声叫: “妈,你们是不是在吃饭?”
“这样混,她居然要吃饭呢!”是爸爸的声音。跟着,妈妈进来了,端进来煤油灯放在桌上。我看见她的嘴还动着,嘴唇上有油,是吃了“回肉”吗?
妈妈到床前来,吓唬着我说:“爸爸要打你了,玩病了还要吃。”
我急了,说:
“我不是要吃饭,我今天根本一天没吃饭呀!就是问问你们吃饭了没有?我还有事呢!”
“鬼事!”妈妈把我又按着躺下,说:“身上还这样热,不知你烧到多少度了,吃完饭我去给你买药。”
“我不吃药,你给我药吃,我就跑走,你可别怪我!” “瞎说!等一会儿宋妈吃完饭,叫她给你煮稀粥。”
妈不理会我的话,她说完就又回外屋去吃饭了。我躺在床上,心里着急,想着和妞儿约会好吃完饭在横胡同口见面,不知她来了没有?细听外面又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虽然不像白天那样大,可是横胡同里并没有可躲雨的地方,因为整条胡同都是人家的后墙。我急得胸口发痛,揉搓着,咳嗽了,一咳嗽,胸口就像许多针扎着那么痛。
妈妈这时已经吃完饭,她和爸爸进来了。我的手按着嘴唇,是想用力压着别再咳嗽出来,但是手竟在嘴上发抖;我发抖,不是因为怕爸爸,我今天从下午起一直在抖;腿在抖,手也抖,心也抖,牙也抖。妈妈这时看见我发抖的样子,拿起我放在嘴唇上的手,说: “烧得发抖了,我看还是你去请趟山本大夫吧!”
“不要!不要那个小日本儿!”
爸爸这时也说:
“明天早晨再说吧,先用冰毛巾给她冰冰头管事的。我现在还要给老家写信,赶着明早发出去呢!”
宋妈也进来看我了。她向妈妈出主意说:
“到菜市口西鹤年堂家买点小药,万应锭什么的,吃了睡个觉就好。”
妈妈很听话,她向来就听爸爸的话,也听宋妈的话,所以她说:
“那好吆,宋妈,我们俩上街去买一趟。英子,乖乖地躺着,吃了药赶快好了好上学。等着,我还顺便到佛照楼给你带你爱吃的八珍梅回来。” 现在,八珍梅并不能打动我了,我听妈和宋妈撑了伞走了,爸爸也到书房去了,我满心想着和妞儿的约会。她等急了吗?她会失望地回去了吗?
我从被里爬出来,轻手轻脚地下了地,头很重,又咳嗽了,但是因为太紧张,这回并没有觉到胸口痛。我走到五屉橱的前面站住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大胆地拉开了妈妈放衣服的那个抽屉,在最里面,最下面,是妈妈的首饰匣。妈妈开首饰匣只挑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她并不瞒我和宋妈的。
首饰匣果然在衣服底下压着,我拿了出来打开,妈妈新打的那只金镯在里面!我心有点儿跳,要拿的时候,不免向窗外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人张望,但我可以照到自己的影子,我看见我怎样拿出金镯子,又怎样把首饰匣放回衣服底下,推阖了抽屉,我的手是抖的。我要给秀贞她们做盘缠,妈妈说,二两金子值好多好多钱,可以到天津,到上海,到日本玩一趟,那么不是更可以够秀贞和妞儿到惠安去找思康三叔吗?这么一想,我觉得很有理,便很放心地把金镯子套在我的胳膊上面了。 我再转过头,忽然看玻璃窗上,我的影子清楚了,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妞儿!她在向我招手,我赶快跑了出去,妞儿头发湿了,手上也有水,她小声对我说: “我怕你真在横胡同等我,我吃完饭就偷偷跑出来了。我等了你一会儿,想着你不来了,我刚要回去,听见你妈跟宋妈过去了,好像说给谁买药去,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们家的大门倒是没栓上,我就进来了。”
“那咱们就去吧!”
“上哪儿去?就是你白天说的什么秀贞呀?”
我笑着向她点了头。
“瞧你笑得怕人劲儿!你病糊涂了吧!”
“哪里!”我挺起胸脯来,立刻咳嗽了,赶快又弯下身子来才好些,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你一去就知道了,她多惦记你啊!比着我的身子给你做了好些衣服。对了,妞儿,你心里想着你亲妈是什么样儿?” “她呀,我心里常常想,她要思念我,也得像我这么瘦,脸是白白净净的,……”
“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儿。”我俩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去,门洞黑乎乎的,我摸着开了门,有一阵风夹着雨吹进来,吹开了我的短褂子,肚皮上又凉又湿,我仍是对她说:
“你妈妈,她薄薄的嘴唇,一笑,眼底下就有两个泪坑,一哭,那眼睛毛又湿又长,她说:“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
“嗯。”
“她说,小桂子可是我们俩的命根子呀!……” “嗯。”
“她第一天见着我,就跟我说,见着小桂子,就叫她回来,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急着找她爹去……。”
“嗯。”
“她说,叫她回来,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去,就说我不骂她……。”
“嗯。”
我们已经走到惠安馆门口了,妞儿听我说,一边“嗯,嗯,”地答着,一边她就抽答着哭了,我搂着她,又说:
“她就是……”我想说疯子,停住了,因为我早就不肯称呼她是疯子了,我转了话口说:“人家都说她想你想疯啦!妞儿,你别哭,我们进去。”
妞儿这时好像什么都不顾了,都要我给她做主意,她只是一边走,一边靠在我的肩头哭,她并没有注意这是什么地方。 上了惠安馆的台阶,我轻轻地一推,那大门就开了。秀贞说,惠安馆的门,前半夜都不拴上,因为有的学生回来得很晚,一扇门用杠子顶住,那一半就虚关着。我轻声对妞儿说:
“别出声。”
我们轻轻地,轻轻地走进去,经过门房的窗下,碰到了房檐下的水缸盖子,有了响,里面是秀贞的妈,问:
“谁呀?”
“我,小英子!”
“这孩子!黑了还要找秀贞,在跨院里呢!可别玩太晚了,听见没有?”
“嗯。”我答应着,搂着妞儿向跨院走去。 我从没有黑天以后来这里,推开跨院的门,吱口丑口丑地一声响,像用一根针划过我的心,怎么那么不舒服!雨地里,我和妞儿迈步,我的脚碰着一个东西,我低头看是我早晨捉的那瓶吊死鬼,我拾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顺手把它放在窗台上。
里屋点着灯,但不亮。我开开门,和妞儿进去,就站在通里屋的门边。我拉着妞儿的手,她的手也直抖。
秀贞没理会我们进来,她又在床前整理那口箱子,背向着我们,她头也没回地说:
“妈,您不用催我,我就回屋睡去,我得先把思康的衣服收拾好呀!”
秀贞以为进来的是她的妈妈,我听了也没答话,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想说话,但抽了口气,话竟说不出口,只愣愣地看着秀贞的后背,辫子甩到前面去了,她常常喜欢这样,说是思康三叔喜欢她这样打扮,喜欢她用手指绕着辫梢玩的样子,也喜欢她用嘴咬辫梢想心事的样子。 大概因为没有听我的答话吧?秀贞猛地回转身来“哟!”地喊了一声,“是你,英子,这一身水!”她跑过来,妞儿一下子躲到我身后去了。
秀贞蹲下来,看见我身后的影子,她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慢慢地,侧着头向我身后看,我的脖子后面吹过来一口一口地热气,是妞儿紧挨在我背后的缘故,她的热气一口比一口急,终于哇地一声哭出来,秀贞这时也哑着嗓子喊叫了一声: “小桂子!是我苦命的小桂子!”
秀贞把妞儿从我身后拉过去,搂起她,一下就坐在地上,搂着,亲着,摸着妞儿。妞儿傻了,哭着回头看我,我退后两步倚着门框,想要倒下去。
秀贞好一会儿才松开妞儿,又急急地站起来,拉着妞儿到床前去,急急地说道:
“这一身湿,换衣服,咱们连夜地赶,准赶得上,听!”是静静的雨夜里传过来一声火车的汽笛声,尖得怕人。秀贞仰头听着想了一下又接着说:“八点五十有一趟车上天津,咱们再赶天津的大轮船,快快快!”
秀贞从床上拿出包袱,打开来,里面全是妞儿,不,小桂子,不,妞儿的衣服。秀贞一件一件一件给妞儿穿上了好多件。秀贞做事那样快,那样急,我还是第一回看见。她又忙忙叨叨地从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