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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个喝果汁。”
惠理子说。
“用它喝香蕉汁,会很雅气的。”
雄一认真地说。
“哇,真高兴。”
我感动得几乎哭泣着说。
我离开这里时,要带着这玻璃杯;离开之后,也要常来这里,给你们做粥吃。
我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那么想。
珍贵无比的玻璃杯。
第二天是正式搬离原住所的日子。东西全都清理好了。总算可以舒一口气。
午后晴空万里,无风无云,娇媚的金色阳光射进空空荡荡的房间,这里曾是我的故乡。
为了对拖延搬迁表示歉意,我拜访了房东老伯。
从小我经常出入这间管理室,喝着老伯泡好的茶,与他神聊。我痛切地感到,老伯也老啦。难怪老婆婆会离开人世了。
祖母常坐在小椅子上喝茶;此刻我和祖母一样,也坐在这把小椅子上喝茶,聊着天气、这一带的治安,这实在不可思议。
令人费解。
——不久之前的一切,不知为何从我面前匆匆而过,势不可挡。只留下孤零零的我,去竭力对付自己的萎靡不振。
我根本不愿承认,疾驰而去的不是我,绝对不是。可是这一切使我从心底深处悲哀。阳光泻进已经整理干净的我的房间里,散发出过去久居之家的气息。
厨房的窗子,朋友的笑颜,从宗太郎侧脸可以望见的大学校园里的嫩绿,深夜打电话时从另一边传来的祖母的声音,严寒清晨的热棉被,响彻走廊的祖母拖鞋的声音,窗帘的颜色……垫席……挂钟。
这一切。已经逝去的一切。
来到外边时,已经是夕阳西斜了。黄昏淡然而临,晚风刮起,微感肤寒。我在等着公共汽车。风吹拂着我薄薄的风衣下摆。
公共汽车站隔一条路的对面,一幢高耸的大厦矗立,一排排、一行行的窗口闪烁着美丽的灯光。里面晃动的人们,上上下下的电梯,都在悄然闪耀,即将融入稀微的暮色之中。
最后整理出来的东西放在我两脚边。我一想到自己此番果真孑然一人时,欲哭不能,心里莫名其妙地躁动起来,公共汽车拐过弯,驶到前面缓缓停下。人们排队上车。
公共汽车里拥挤不堪。我抓住皮革吊环,用臂力支住前倾的身体。双眼眺望着晚霞消失于大厦的远方。
当我的目光落在即将悄悄爬升的一轮淡月时,公共汽车开车了。
每当公共汽车咣当一声停车时,胸口憋闷难忍,看来我已经疲惫至极了。正在如此反复持续之间,我随意向外一望,远空之中一只充气飞艇在飘荡。
飞艇顺风徐徐航行。
我高兴起来,凝神盯着飞艇。飞艇上有一盏小灯忽闪忽灭,宛如淡淡的月影在空中行进。
紧靠我身后坐的一位老婆婆,对坐在我前面的小女孩低声说:
“喂,阿雪!飞艇,你看,多好看哪。”
两人长得极其相像,看样子那女孩是老婆婆的孙女。也许是由于道路堵塞,车内又挤,小女孩情绪颇为糟糕,她扭动着身体,没有好气地说;
“不知道!那不是飞艇。”
“也许是。”
老婆婆毫不在意,仍旧笑眯眯地说。“还没到啊,我困了!”
阿雪不住地撒娇。
小崽子,我不由想起了这句脏话,因为我也累了。我并没有后悔,又不是冲老婆婆说的。
“好啦好啦,就到了。喏,你看,后面,妈妈睡着了。你去叫醒吧?”
“啊,可真是的。”
阿雪回头看着在后面远处座位上打盹的母亲,总算笑了起来。
可真不错。我想着。
老婆婆的话是那么和蔼可亲,那孩子笑起来马上变得天真可爱。我好羡慕,可我已经没有再一次了……
我不大喜欢“再一次”这个词具有的伤感的语气和限定未来的感觉。可是这时闪出的“再一次”异乎寻常地沉重与阴郁,具有难以忘怀的刺激力量。
我敢打赌,原来只尽可能如此淡淡而茫茫地陷入思绪之中。在这摇摇晃晃的车上,双眼无意中追寻消逝于空中的小飞艇。
可是当我意识到时,已经泪流满面,滴湿了胸前。
我不禁愕然。是我身体机能不起作用了吗?在这与自己无关的情景中,像酩酊大醉时那样,泪滴潸然流下,我羞得满面通红。连我自己都感觉到了,慌忙下了公共汽车。
目送着驶去的公共汽车后影,我身不由主地跑进昏暗的胡同里。然后我蹲在带过来的东西之间,黑暗中哇哇大哭起来。有生以来如此放声大哭却是第一次。热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我想起来,自祖母去世之后还没有痛哭过。
我并不是为什么具体事情而悲泣,所有一切都令人催泪欲下。
忽然我发现从头顶上明亮的窗口冒出一股股白色蒸气在黑暗中悠悠飘荡。侧耳谛听,从那里传来干活时的嘈杂声,锅勺声,碗碟声。
——厨房!
我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变得阴郁而又轻松,抱着头笑了一下。随后我站立起来,抖抖裙子,依照今天回去的约定,向田边家走去。
上帝啊,请你保佑我活下去吧!
我回到田边家,对雄一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困死了”,倒头便在床上睡了。
这是身心俱累的一天。不过大哭了一场,感觉轻松了不少,接着进入甜美的睡眠。
那一边好像传来雄一到厨房喝茶时嘀咕的话:嗬,真的已经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在擦洗着厨房的水槽,那是今天退还的房间的厨房。
一切都令人恋恋不舍。地板的卵黄色,是我住这里时最讨厌的颜色,现在要离开了,却变得叫人难以割舍。
搬迁准备全都就绪,壁橱里,移动餐台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实际上那些东西早已收拾起来了。
突然,我看见雄一手拿抹布擦着地板。这使我感到莫大安慰。“稍稍休息一会儿,喝口茶吧。”
我对雄一说。房间空空荡荡,声音格外响亮。给人以极其广阔的感觉。
“嗯。”
雄一抬起脸。我心想:别人家的地板不必那么大汗淋漓地擦,更何况就要搬走的房间地板呢。只有他才会这么做。
“这儿就是你们的厨房啊?”雄一坐在铺在地板上的坐垫上,接过我给他的玻璃杯,喝着茶说。茶杯已经都收拾了,只得用玻璃杯。
“这厨房不错呀。”
“嗯,是不错。”
我说。我用饭碗喝茶,就像是在茶道会时那样双手捧着饭碗。
房间里静谧无声,就像是在玻璃箱里一样。
抬头看墙壁,只剩下挂钟的痕迹。
“现在几点?”
我问。
“半夜了吧。”
雄一说。
“怎么知道?”
“外边黑,又很静。”
“那,我夜逃了。”
我说。
“接着刚才话头说,”雄一说,“你也打算离开我们家吧?不要走。”
这话与刚才话头根本没有关系,我惊异地望着雄一。
“你可能以为,我也和惠理子一样,完全是随心所欲地生活的人。我把你叫到我家,是认真考虑之后决定的。你的祖母一直很挂念你。最了解你心情的人,恐怕是我。要是你完全康复了,真的恢复了精神,我知道,那时我即使拦着,你还是要走的。可是现在你还是不要勉强行事。你没有可以倾诉苦痛的亲人,我们才代为关照你。我母亲挣来的余钱,就是用在这种时候,不是用来买榨汁机的。”
他笑了。
“你就住吧,不要着急!”
他直视着我,平静地一字一句说,那副诚意简直像是说服杀人犯自首坦白一样。
我点点头。
“……好喽,再接着擦地板。”
他叫道。
我也拿着要洗的东西站了起来。
我正洗着玻璃杯,水声中听到雄一哼唱:
小船靠岸悄静静,
莫要碰碎明月影。
“啊,这首歌,我知道,叫什么来,好喜欢的。是谁的歌?”
我问他。
“啦——是菊池桃子。到处都在播放着呢。”
“对对!”
我擦着水槽,雄一擦着地板,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合起来继续唱,深夜里那歌声在静悄悄的厨房里,十分清彻,悦耳动听。“我特别喜欢这儿。”
我唱起了第二段的开头。
遥远的
灯塔,
旋转的
灯光;
透过丛林密叶,
照进两人黑夜。
我们兴奋起来,大声反复唱起来。
遥远的
灯塔,
旋转的
灯光;
透过丛林密叶,
照进两人黑夜。
突然,我顺嘴说:
“声音太大,会吵醒隔壁睡觉的老婆婆呀!”
说过之后,我后悔不迭。
正在背过去擦地板的雄一,似乎更早意识到了,他的手完全停下来,转过脸露出有些尴尬的眼神。
我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