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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琦到了菊子的身前,菊子不让她说话,拉着她手就要走。“曾叔要我问你。”
“我们换衣去,不然就不要你去了。”
于是菊子同琦琦就走到隔壁菊子的房中去了。
偷眼望琫在摆七巧板,只冷笑。然而琫姑笑的只是姨同我,把菊丫头放弃了。
姨说下午还得转西街家中去看看,因为四太孩子放痘出了别的玻“那不忙,今天是二哥特意请你的,你不去,他倒不愿意做这人情。”
在这些地方,可以看出姨的老实处来的,琫说的话给姨无从再做声,然而背了琫,就同我来作目语。
“当真姨不去,我就不请了。”
“那我就不回。”
客是势必非请不可了,菊子当真即刻就为琦琦换了一身新衣裳。请到什么地方去玩?适宜于我享福的,只有到北海划船,并且船是现成有,不费钱,于是我先说出去北海。
“我要同菊子到公园去打球。”琦琦这话显然是菊子所教。菊子的意思,在打球当儿,琫是没有分,姨将陪到琫,我们就可以在球房避开两人玩。
我说,“公园没有可吃的。”
请客就是请这些小姐们吃东西,漪澜堂的小窝窝头为客的全体所同嗜,想起吃,琦琦却先改口,说是“到北海也好”了。
船是让菊子同姨两人划,我同琫姑琦琦三人作坐客。划了三点钟,四点钟,绕着琼岛打了无数圈。到后还是坐客先嚷疲倦要上岸,把船拢到五龙亭东边。
琫先上了岸。我抱琦琦上了岸,再去用手援菊子。“我不要你的,”菊子说。菊子自己跃上岸。
船中剩姨一个人。
“哈,我可不得上岸了。”
船因了先一个上岸的菊小姐脚一踹,离开码头有两尺。
她站起又复坐下去,拿一支桨开始划。一众全在岸上笑。
船又慢慢的贴了岸。她重复站起,两只手伸出向岸上的人,要一个人拖,她才敢把一只脚离船。
菊子同时手就伸过去,“来吧,来吧。”
“不成,”她可不放心。这样一来也许两人都得全下水。琦琦也伸手。这更不行了。琦琦还是别人抱她上岸的。
“曾叔你援一手吧,”琦琦见到自己不行就建议。
把手伸过去,她的手就握着我的手了。正象故意一样,还不即登岸。船是在脚下微荡。得两只手来。她握我右手,我握她左手,全捏得很紧。我们只敢让眼光互相稍接触一下。我是在这一天以来已为别人用眼波割碎我的心的人了。象带伤的鸟一样,正因带了伤,反而见用枪打它的人觉着依恋了。
菊子在一切动作中还免不了不自足。话只盘旋在姨的头上,找机会下落。
“你瞧,小姐太太们总是这样的,上岸也得人援引,还是菊丫头成,能自己跳跃。”我是在这些话中,给了菊子一些小小刺,可以刺进她心中。
“我不只能跳上岸,还能仍然跳下船咧。”
菊子的话虽公开的说,别人所听的是话的表面,我能翻出那里子。
“那难道也难么?”姨说时就笑。
当真下船不难!我说,“下船是你们全能,那我倒得你们中谁来拖拖才成!”
大家笑,琦琦答应拖我,姨更笑。菊子不听,先走了。
我自己觉得机锋所触,竟无往不成其为爱情的禅合子。把公开的秘密话语意义反复成两面,让恋爱当对方独瞧那另一面,这中真有天才的蕴蓄!
平时的菊子,许多地方保留了《红楼梦》上探春的人格,说话则可以同凤姐吵嘴。但从这两天看来,人可老实得近于可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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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集…小说卷2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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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若序
这是我二表哥的一册日记的副本。
二哥因有所苦恼,不能在京呆,就往东北去。这时代,做匪当兵是我们同样用不着迟疑也可以去干的事,故二哥走到东北边方去寻找生活,我不但不劝阻,还怂恿其行。幸而好,得不死,一切便都得救了,即不幸,在那烂朋友队伍里坏了事,也省得家中徒把希望建设到二哥身上。二哥当真就走了。
如今是居然说是有一千四百人马在身边,二哥已不是他日记中的模样,早已身作山寨大王了。大王也罢,喽罗也罢,到如今,居然还不死,总算是可贺的事!
这日记,是二哥临行留下的,要我改,意思是供给我作文章的好材料。我可办不到。我看了,又就我所知的来观察,都觉得改头换面是不必的事。
照二哥原来样式章法我抄了下来。改,不过改一两个字而已,我把它发表了,有二哥在他日记前头一点短文的解释,我不说什么话了。
六月廿四璇若于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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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集…小说卷2自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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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短文,作为在妻面前的一点忏悔。我不欲在这上头贬损了任何人,也不想从这上面再引出一些事外人的研究的兴趣。妻若是在她事务的暇裕中,见到这忠忠实实的报告,还能保持到她那蕴藉的笑容在脸上,我算是释了一件冥冥中负了多日的重担了。过去的我,自己也在极力设法要把它忘却,虽然结果剩下的怅惘,至少还够下半世浪费。
唉,我仍然无从禁止我去这样的遐想:倘若最近的再度的继续,我将拿什么来兑换我的苦恼?这里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妻能来到北京。人民还未死尽房屋还未烧完的河南,兵的争夺与匪的骚扰自然也还不是应当止息的时期,这时的妻还正不知到何方,想起多病的妻引着三岁的儿子逃亡的情形,就恨不得跪在妻面前痛哭一场了。唉,我当读我自己这文字时,觉得本来是人生顶精细的一部分,我却糊涂啃碎咽下了。
我也正如一个小气人一样,对我过去的花费而伤心。虽然是并不比一个用钱可买的恋爱为真实,但从一些性格上的调合与生活中的温柔着想时,我恐怕我还要带这一段缠绵到坟墓里去。
上面的话作为我这失了体裁的文章一点解释和此时一点见解。
民国十五年十二月廿七日
篁君记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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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夜间…或人的家庭
美美近来肝气旺,发气了,绝对不吃饭。
“你莫发气吧,我的好人。”瘦个子的少白,又在尽那新式丈夫的义务了。
“那把头发向后梳,新式样子,穿花绸衣裳的,那才是你的好人哪。”美美索性说,且在语气上加了诮讪的成分。
“你真——”
美美的话是刺进少白心里去,少白说半句话就不能再接下去了。
谁家两口子不常常吵点小架?纵不是“常常”,“间或”难道都不么?然而美美同少白,则是间或也不的。同住以来是三年,一次都总不。一同来受穷,只把亲嘴当点心,在这种情况中,两人都能让对方,凡事都是让,一点不见其龃龉,纵有一个因为别的一件事情自己烦恼了,另一个,便过来亲嘴,为了恐怕身边人不安,那一个烦恼着的也就立时愉快了。然而凡事都要变,天气同人并不是两样,近来天气变得特别热,不到五月就可穿夏布,据说是潮流的关系,美美是因了这时代的潮流,男人嗜好转了个方向,也变成容易生气的人了。一 个发气一个来赔礼,这风潮,自然很少再会扩张。但是那个赔礼的人因为赔礼疲倦了呢?
少白便是因为赔小心已感到疲倦了的一个人。
倘若是我们相信或人那段话,“人的感情是有弹性的东西,当容让到再不能容让时,弹性一失就完了。”我们可以承认这并不是少白的错处,不过遇事便赔小心,养得美美越容易生气,少白的不对地方仍然还是有。我不是说少白凡事得放辣一点。我是说,对一个爱人,有些地方柔顺是好的,有些地方若除了装腔作势就会有许多毛病随了自己的容让而产生。这话不一定可以算真理,但这话是经验,虽然并不见之于《爱的技术》一类的书中。
为什么要遇事赔小心?这就是因了你处处表示你弱点(这是女人方面在同你合不来以后猜想的)。你在求一个女人爱你的时节,你可以采取比赔小心还更来得恳切的一些特别章法,那无妨于事。但一个爱了你的女人,你就得变更战略了。你不专私点,调皮点,还只处处想从殷勤中讨爱人的好,你就准失败。一个未为人爱的女人所嗜好的是忠顺,一个已成了别人爱人的女人按照她的天性,你得把对付旧式太太的方法来对付她才是事。你不这样办,一定失败无疑。她是她,你是你,那个时节你是她的仆,到以后,局面转过来,她是你的奴;她需要管束,你不按理论做去,她将以为你庸懦。假如正当此时有一个新的第三人侵入你们感情内,你的太太却要你吃苦。这是你自己的错,怪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