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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挣脱却又苦无从似的。挣扎既不能,前进我又怕,我就倒在这细腻的权威下面,成了一动弹不得感情染了瘫痪的病囚犯。
一
个隔着幛壁的咳嗽,就使我心跳。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在我耳神经上发颤时,也如有锋梭的矛子刺到我心上一样。我不图我用了些粗暴殷勤征服了别人后,又为人用些不当意的举动使我五体投地!
今天十四,算算我跌进深坑的日子已是两礼拜。阴郁的天气,以及夜来的失眠,助长我恋床的习惯。在床上睁开眼睛时,已是十一点钟。我怎么就睡到这时候?自己也着惊了。
但我仍然不起身。在床边,有琦琦昨天所放的一本《小岛》,就顺手取来看。一个人走近窗外,我的书不知不觉跌落被上了。我没有抬头以前,我就能察出近床大横窗子外面绒布窗帘是在为一只手所移动。我采取了琦琦的行为,把眼睛故意就一闭,在幔子隙罅窥人的人便说话:“还未醒呢。”
“真是变了,总是有病不愉快了吧?”听一个人在略远处说。
我知道是两人,便不即张目。
“曾叔,曾叔,十二点快了,还不起么?再不起,开饭那就不候了!”这是琦琦的声音。
我眼略睁开,便见这小孩平贴在玻璃上的小小圆脸儿。这是一个顶小的客人,因孤身,便长住下来了。年纪是八岁。有一头乌青的短发,同一张又圆又白的小脸。一对大的黑眼睛,极其妥帖的布置在细细的眉弯下,证明这逗人怜爱的小孩,虽在小小时节便为上天夺了爹妈去,仍然能得别的许多人疼爱,不致失掉她活泼。这孩子,聪明得象一只狗,柔弱得象一只羊,因此大家把她宠爱得同一个宝。“开眼了,开眼了,”琦琦嚷着笑着,便见另一个脸同时也贴近窗子来。
我爬起床了,做了件又聪明又呆的事情。我也把嘴贴到窗上去,竟同琦琦隔着窗子亲了嘴。我没气概就把嘴唇再移过去点,虽然明看到她并无避开的意思。
“还不快起床,宋妈对于她的菜可又不负责任了。昨天咱们吃的那烂白菜,今天准得又要吃。”说了是笑。
“那得全罚曾叔吃,咱们可不管!”
“可不管!我也不管,谁小一点谁就吃白菜!”
为了躲避琦琦隔着玻璃的巴掌,就把脸故意移偏左一点。
显然是站在远一点的琫小姐会知道,故即刻离开窗子走到廊下去。但是,脸红了。呵,这桃色的薄云使我桃色的梦更清朗,我没有再装害怕了,在她脸部所贴过的地方,我把嘴唇努着,为琦琦虚击打了十余下方止。
洗漱完毕,没有刮脸的余裕,便为琦琦催到餐厅去。
吃了饭。院子中丁香全开了,大家都出来看丁香。各人坐在走廊下的小朱红椅子上。
“这花是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
许是有意说的吧,又许是无意。
“的确花是会常开,人却当真一天比一天衰老了。”
“勿要脸孔!”
“勿要脸孔”琦琦学着说。
“这一班人我不正是比你们都要老一点?”
大家就都大声笑。
“曾叔今天不上衙门去,我们同婶婶到你房去下棋罢。”
所谓“求之不得”者,是此事。
象是有了病,我近来愿意一个人独住,我好思索我这病的根。但下棋却是我的药。我大胆服了。
我净输。输得琦琦高兴到乱跳。
“怎么,净输呀!”
不但是棋,我全输了。但是我看得出我的赢家的神气,就从我输中感到另一事上她输给我了。
我特别找一些俏皮字眼做工具,使她感觉我的嘴是贴在她心上。我又把身子也尽我手足本能去接近她,使她渐习惯于这部分的接触,移去她所怯。终于我们的脚在桌下相碰了。
碰,白里边出微红的脸,我能看出这女人心的跳跃,在那腮边我能吻一千次。
x
记五月八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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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是琫同菊子睡东房,琦琦一人睡中间,姨独睡西边。
我同姨同菊子所给我的温柔印象作底稿,来描摹我倘若是能到了姨处,姨所能给我的惊诧与醉麻。
我烦恼起来了。
我说过,我凡事总不能发狂。喝恋爱的酒,尽量喝为是。
不敢喝别人所喝的量,则无从有别人那醉后的糊涂。清明于我能有什么用?不过使我勒死我自己的欲望于最好之机会内。
清明只给我向前观看的畏怯,向前探讨的追悔罢了。在这里,我又忘不了我已不是在青年队里驰骤的人物。
一
个在心中新起的煎熬着心的诱惑当前时,即急起直追,是一个男子所应做的事。我就没有因应做而能去做的事,只有不应当单想而仍不得不想的事。
……一个男子,在爱情的下面低首下心的作俘虏,是必得要在身上完成某一类事才准得数么?将感情,从一些通常接近动作中,用手,用眼,用言语与态度的温情,给慢慢注入对手的心中,比沉溺到一种情欲的表现里为如何?一个女人,在恋爱赋与的意义上,她将以何事为终结?同是女人,就中姨同菊子又有何种分别?
把对姨的心情全建筑在身体一方面,然而这方向我就无勇气认准。并且菊子所需要与姨两样?我也不敢信。
这全是一种大型家庭青年男女的游戏,同用筹码打扑克寻太子那么趣味来玩,也许姨把这恋爱当作如是观,菊子也并不两样。我这样找到我目下恋爱的主张,又象些微得了一些前进气力了。
在我心中任何一类神,总不能帮助我变更一下持平矛盾的习性。我所找到的结论,只是用“追悔”接续我的“欲望”,其中放下了成为“目的”的事实。想作这事,这事虽使我应得用上无限量过后的痛苦交换,然而当前的欢娱的分量也将给我永远的甜味,去作就有了。我却不。“知”与“行”的距离相差,在我真是不能以尺寸去量度。思想能把我灵魂拖拉到千军万马中驰骤,我却怕开眼见一枚小针刺进我的皮肤。
我走回头路,想用各样各式的鼓励与帮助,把我引回对于妻的专一的爱上去,那做不到。既是这样不或就那样,学一个坏到实际上的浪子,也不成。
年龄和智慧的毒中得太深,我没有一种方法可以处置我到个安全地方!
在一些片段思想中,我的怨,在自己身上觉得用还有余时,我把余怨平分给姨与菊子。女人是魔鬼是神,我分别不出。在幻想中是神,在现实中却是魔。上天造人的巧妙,令人把爱与怕分子糅杂在一起,因此世界上才有笑与泪。佛把这事看得极清楚,才出家。我愿意追随到乔答摩身后同这大神宣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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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五月初二
关于日子。我怕有一种详明的记忆在心中。不算日子也罢,一天是八十时十八时我全不欲论及。在恋爱中——尤其是在一种半神与人的梦样不可具体分析的恋爱中,没有时间的证明,那更好。不过,关于造成日子观念的机会是那样多,差不多随时随地都可见,象一种不受禁止随地可见的揭贴,在新闻纸上,在衙署发薪人口上,在公文上,在草木的花叶上,在人的身上,在光与声音上,在一切的动作中,莫不给人以时的通知,无聊极了。
有人说,人的生活,所谓现在,是没有,现在的意义,就是能“思索过去估量未来”而成其为意义的。因此人在时间上常更感到那性质的重要。但是,恋爱只是地道的现在的观点,真不必要懂到一个时候分为若干分秒啊!
把生活一半来爱人,一半来作人生百年大事业,因为要明白怎样算一半,时间那是不可不明白的。只是这种“一半这样”“一半那样”兼顾并筹的方法,在别的可以,在恋爱,却不成!真爱一个人,是全部,没有小隙小罅可寻的。心只是一个,要是一上了这顶纠纷紊乱的道路,别的事业只能全放下,饥饿同时应放下,时间自然也同时放下!
我是当真已到把时间放下那种地步了,这样粘贴与胶固,是只有她的魔力能够如此的。
我疑惑我这欲望已从身体的侵袭而为心灵的拌和,这情形,是正因为难于见面而益显呈此倾向。一个童贞女与人初恋所给予男子猛鸷的热力与反应,我却从这妇人身上获得了。
她同样给了我不可当的热,有把一颗心浸在那眼波中游泳的趋势,同时我拿了同量的苦恼放在我心上天平的另一端。
我不期望我会为了这欲罢不能欲近还远的情形来在房中,呜咽的低哭!人为什么有这样痴?人为什么定要思量在这类乎灭亡的道路上驰骋?用手掌掴打我的脸,我是这样惩罚我自己,复嘲弄我自己,不过,心中的她的影子,却分明在向我妩媚的微笑。
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