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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兰发现了,马上叫他坐下。她很快从身上掏出一根绣花针,跪在他面前,一只温暖的、少女的手,小心翼翼地捉住糊着泥巴和牛粪的脚,剔出了扎的脚心的那根刺。当时,受宠若惊的他忍不住鼻根一阵又一阵发酸,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以后,每逢他一个人在地里的时候,他总要呆呆地看一会他的那只脚,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已经永久地留在这了这只脚片子上。他并不指望自己今生一世能得到比这更大的幸福了,也更不敢想让仙女一般的兰兰来爱他——就如他爱她那样;他只是希望永远能看见她在他跟前存在前。因此他对兰兰回乡务农一直是兴高采烈的!如果她是太阳,他就愿意是一座山,一条河,尽管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但也可以沐浴在她那温暖的光辉之下啊!
可是这一切很快就要完结了,亲爱的高兰兰明一早就要走了;她将要跟一个富足而有地位的城市青年一块生活去啦!
此刻,他睡在土炕上痛苦地想,等明天一早,天上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的时候,他心中的太阳就已经落了,永远地落了!
银灿灿的月光从窗户的破纸洞中泻进来。他那张粗糙的黑红脸上沾满斑斑的泪迹。
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他一闪身坐了起来,三把两把穿上衣服,跳下炕,开了门,迈站急匆匆的步伐向前村那个亮着灯火的独院走去。
月光好极了,像水银一样泼在地上,一片明光灿烂。凉气从河道里漫上来,使得村巷里感到冷森森的。
大牛月光地里走着,光头,光膀子,穿着一件白粗布小褂,憨厚的脸上带着从来都没有过的激动情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去见一见兰兰。他压根不考虑这样做合适不合适,也没想过此去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反正他横了一条心,今晚上非见她一面不可!
他老远就看见兰兰家下面公路上的那辆汽车,心里登时烦躁得像猫爪子抓着一般。
他来到书记家新建的很排场的大门前停下,用一只拳头在红油漆门板上不轻不重捣了几下。
不一会,有人来开门了,是书记的老婆。她带着惊讶的表情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叫兰兰出来一下,有个事。”
书记老婆转身回去了。他心咚咚地跳着,离开大门前,又来到简易公路上,站在路旁的一棵老槐树下,两眼紧盯着那门洞。
不一会,兰兰出来了。月光下,只见她容光焕发,一脸喜气。原来的两根短辫已经梳成了剪发头,显得庄重、娴静。
一身素淡的衣服裹着苗条的身体。风度像县剧团的演员一般高雅。她左顾右盼地看了看,然后发现了呆立在老槐树下的大牛。她很快带着愉快的声调喊:“牛大哥!你有什么事?进我们家里来说嘛!”
“不!我……不来!你……来!”他站在槐树下,胸口火烧火燎的,嗫嚅着说。
兰兰迈着轻盈的步子过来了,走到老槐树下,喜气洋溢的脸上带着不解的神情,望着这个从小和她一起耍大的庄稼人,又一次问:“牛大哥,你究竟有什么事?”
“没……事!”大牛窘迫得一只手搓着另一只手,牙咬着嘴唇,身子微微有点抖。
“有什么事你就畅畅快快说,牛大哥!你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明天就走了。”兰兰不好意思地把脸扭到一边去,脸上带着新娘特有的害羞微笑,望着村对面月光下朦胧的果树林子。
他终于结结巴巴开口说:“你……为什么要离开咱村子?
你……不要离开咱村嘛……”说完后,他自己也为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两句傻话吓了一跳!他猛转过身,光头一下子抵在老槐树上,两只手狠狠地抠着树皮。
兰兰被他的话一下子惊呆了。她惊讶地张开嘴巴,半天也合不拢。聪敏的姑娘已经明白了这句话里面包含着什么意思,她感到了一颗痛苦的心正在她的面前剧烈的搏动着。她惊慌失措地望着这个衣衫褴褛、光头光膀子的庄稼汉,一刹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心情立刻变得相当沉香。啊,人活一世,什么事也可能碰上!
她不一会便冷静下来,用怜悯的眼光望着他肌肉隆起的肩背,轻轻地、略带责备的口气说:“牛大哥,你为什么这样呢?你不要这样……”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用一种亲切柔和的声调说:“牛大哥,我一直很尊敬你。这是真的。你有一颗牛一样的善心。真像我大哥一样,时时处处在爱护着我。
你的情意,我这辈子都会记在心里的。牛大哥,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的心意,但这事是可能的,我希望你不要再往这方面去想。日后回来,我还会像看亲哥哥那样看你的……”
兰兰轻轻地说着,大牛呆呆地听着。一片云彩从皎洁的月亮上擦过,大地出现了一会昏暗。村子下面的小河水哗哗地淌着,周围一片沉寂。
大牛两片厚嘴唇抖动几下,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说去,农村穷,庄稼人苦哇……兰兰,你去吧,到城里可千万不要小心呀,城里汽车多,小心碰嗑着……”
这时候,上面院子里传来兰兰她妈愉快的嗓音:“兰哎!
快回来炒菜,妈把肉丝毁好了!”
兰兰一时没应声。她洁白的牙齿咬着绯红的嘴唇,低倾着头,脚姑地上轻轻磨蹭着。老半天,她才说:“牛大哥,我这就要走了。今后要什么紧用的东西,你就给我写信,我一定给你捎来……你快回去吧,夜凉了,小心感冒,明天还要出山……”她抬起头很亲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回去。
大牛一直看着她走进大门洞后,两腿一哆嗦,便一屁股坐大了大槐树下!他两只手抱住光头,眼睛里喷着两团火,愤怒地盯住了公路上那辆“解放”牌大卡车。
大牛在老槐树下呆坐了片刻,猛一下子站了起来。他顺手从公路边的排水沟里挖出一块大石头,牙咬着唇,一路小跑过去,“咣”一声砸在了那辆汽车上。他就像一头逗恼了的牛犊子,一肚子苦闷没处发泄,更对这辆汽车开始了一场堂·吉诃德式的进攻。他恨这辆该死的汽车,明天就要把他心爱的兰兰拉走了。
大他准备砸第二块石头的时候,路边大门猛地开了,烧酒喝得脸有点发红的高明楼大月光下大声喝问:“啊,是哪个龟孙子?”等到看清汽车旁站的是大牛时,不解地部:“你黑天半夜在这鼓弄啥?”
大牛一见是高明楼,两条胳膊往胸前一抱,喘了几口粗气说:“干啥哩?往烂砸这龟子孙汽车!”
高明楼对他这番没头脑的话琢磨一阵,心想,这小子大概是穷急了,乘着他家办喜事,有意来找点麻烦。他是个老于包故的人,很快走向前去,用一种领导兼长辈的口气说:
“牛,有什么事就给口叔说嘛!怎么可以黑天半夜砸人家公家的汽车?你向来是个老实娃娃嘛!是不是家里又揭不开锅了!甭怕,救济粮很快就下来了!这几天如果没啥的,明上午到我家里来盘上几升!”
“我就是饿得吃牛粪也不吃你的东西!这多年,你把精能耍尽了!这如今把你的女儿也翻搅出去了!”平时笨嘴笨舌的大牛,此刻满脸喷红,眼睛里闪着怕人的凶光,一副随时准备和人厮打的样子。
高明楼直到现在还是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他已经明白了:这个人现在很恨他。
火气不时从书记的胸腔里升上来,但又压了下去。他想:
打架打不过这二愣小子,讲道理又没多少道理可讲,而且还不知道这小子到底为什么要瞅住今晚跟他过不去。
真是过喜事遇见了丧门星!
明楼想不出好主意,只好再用软办法平息这场他摸不着头脑的纠纷。
他很和善地笑了笑说:“好我的牛娃哩!我什么地方亏待了你?抛开咱是个领导人不说,就是看在你殆去的父亲脸上,我也要帮扶照料你哩。唉,我和你爸曾一同给咱村的地主刘国璋扛过长要,又一起闹土改,打恶霸,我俩亲得就像亲兄弟一样!现在这政策不让讲级成分了,可我总还亲咱爱咱的贫下中农!”他边讲演边看着眼前这叭一的听众有什么反应。
大牛嘴唇颤抖了一阵,恶狠狠地说:“屁!亲?爱?
……”说完,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大牛又捡起一块石头,往汽车上砸去。“嘭”地一声,几块碎玻璃飞溅出来,没有碰着高明楼,却把大牛的光头划了道口了。
“你小子无法无天了!”高明楼一边嚷着,一边退到了自家的院门洞前。
就在这时,兰兰出现在他们面前。
兰兰苍白的脸上带着难言的悲哀,就像刚刚吞服一剂苦药。她让她爸回家去,说让她单独劝解大牛向句。高明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