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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感到一阵隐隐的刺痛,为自己感到羞耻。他知道,他想见小丽,分明夹杂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心理因素:莫把人看扁了!这岂不是无言的报复吗?
“我怎么能这样!”他开始在内心里严厉地谴责自己。他想:我确是忍受了巨大的痛苦,但痛苦的火焰同时也烧化了痛苦本身,使我在精神上和生活上都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是的,我曾痛苦过,但因此也得到了了幸福。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该再对小丽抱怨,倒是该感谢她—尽管这一切是多么地令人辛酸!
他双手把那和袋南瓜籽捂在胸前,靠着墙,闭住眼睛,让不平静的内心平静下来,然后,毅然搭上一辆进城的公共汽车,返回市里。
他来到市中心邮局,匆忙写一张字条:“小丽,请你尝一尝咱家乡的南瓜籽,大年。”
他把字条塞进口袋,在柜台上拿起缝包裹的针线,笨拙地缝好这袋南瓜籽,写上地址,寄了。
傍晚,当美丽的夕阳在城市的一边沉落的时候,去北京的直快列车开动了。车轮的铿锵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大年淳朴的脸紧贴着车窗,望着广阔的平原和无边的蓝天,眼里涌出了两颗亮晶晶的泪珠。
。。
我为我心爱的人儿
_生
燃到了这般模样!——郭沫若:《炉中煤》
一
杨启迪爱着苏莹。不过,他现在还只是在心中暗暗爱着。
别看他的二十大几,粗手大脚的,副男子汉气概,却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热烈地爱她,但又没勇气公开自己心中的秘密。
和一般初恋的年轻人一样,他近日来特别强烈地希望比平日更多地看见她,更多地和她说话。可一旦见了面,嘴反倒笨得像被驴蹄子踢了一般,连对她说话的声音自己都听不清楚——而他过去虽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但决不至于笨得连一般的话也说不成!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赶忙离开她。生怕他的笨拙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或者引起她的另外一些不好的猜疑。当然,如果她猜疑他爱她,那可倒正合他的心思。真的,他有时也瞎猜着想:她最近是不是觉察到了他内心的这些秘密呢?她可是个机灵人!他感动她后来看他的时候,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多了一种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呢?他也说不清楚。不过,他又想,这也许是他自己的一种错觉!因为他觉得,他看他的时候和过去一样是同志式的坦诚,并不见得就有其它什么“意思”。是他自己有“意思”罢了!
他实在按捺不住要向她表示自己爱情的冲动了,他想:只要他向她表示了,哪怕好居一秒钟之内就拒绝了他!这样也好,他的灵魂也许会安静下来,和以往一样,正常吃饭,正常睡觉,正常生活——而这也是一种幸福。
他的这种痴情,苏莹是否觉察,他不得而知,但显然被祖长江风看出来了。杨启迪从他的那种怪模样的微笑中看出了这一点。其实,江风决非现在,而是很早就这样看他和苏莹的关系了……尽管他没有语言表达出来。在他还没有对苏莹产生这种感情的时候,他根本不把江风的这种微笑当一回事。就是现在,江祖长的这种态度,也只能使他和苏莹更亲密一些。
几年中,省文卫系统下到黄土高原这个偏远山村的知识青年小组,有当兵走的,有招工走的,有被推荐上大学的,现在只留下了他们四个人。组长江风没走,是因为他是地区知青“先进典型”,最近又“纳”了“新”,政治上实在是灸手可热,所以一再发誓在农村“扎根一辈子”,还动不动引申说:
“毛主席当年就是在农村把革命闹成功的。”另外一个男生马平留着没走,是因为个人的原因——中学时因偷盗被劳教过,谁家也不敢要。而苏莹走不了是因为家庭的原因——父母亲是“走资派”。至于他,则是为了别人的原因——几次都轮上他走了,他又把机会让给了比他更有难处的同学。此外,他自己对农村的感情要比其它同学深厚——他从小就跟外祖父外祖母在乡下生活,直到上高中那年两位老人家选后病殁了,他才来到省城当印刷工人的父母亲身边,因此习惯而且也喜欢农村生活。虽然他也想回城市去找一个他更愿意干的工作,但在农村多呆一年两年并不就像有些人那样苦恼。拿马平的话说,他基本上是个“土包子”。他承认这一点。要不,他这么大个人了,怎还不敢向一个他所喜欢的女孩子表示自己的爱情呢?
留下的他们的四个,经常发生各种各样的摩擦,有政治上的,有学术上,也有生活上的。苏莹在大队的菜园种菜,他在一队当饲养员。马平声称“腰上有毛病”,一年四委不上山,只给四个人做做饭,挣个半劳力工分。至于江风,一年中几乎有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外面开各种各样的会议。
这天,江风从地区开会回来,吃饭时组三个组员布置:一人写一篇“欢呼镇压天安门广场反革命事件”的文章,说要贴在公路边的黑板报上。他说事件已经过了几个月了,他们知青小组还没对这件事公开表态呢!他检查说他的“线路觉悟低”;虽然他个人认识是明确的,但没发动组里的人另外三个人做一些工作,现在要“补课”。
“我不写。”苏莹第一个说。
“为什么?”江风问。
“原因你都知道。”她回答。
“我看你不要自己给自己记这号政治帐吧!”江风很不高兴。接着,他转过头说:“启迪,你不是爱写诗?你就给咱来一首诗!”
苏莹瞥了启迪一眼。其实用不着瞥这一眼,他早就准备好了对答的话。他说:
“我还能写诗?我能写诗的话,早把诗贴到天安门广场上了!你瞪什么呢?人把我镇压了!”
“吃饭!”马平向来对对这种政治上的争吵不感兴趣,铁勺在锅沿上一磕,喊叫道。
“你也得写!”有些愤慨的江风转而对马平说。
“我写?我写。你拿张报纸来,我给你抄几段子。”马平漫不经心地回答。
四个人谁也不说什么了,各吃各的饭。他们就是这样,说吵就吵,说停就停。因为争吵的双方都知道:就是吵上三天三夜,谁也不会说服谁的。
二
午饭后,江风硬把马平拉上到学校写“专栏文章”去了。
小院很静。杨启迪独自在院角的那棵老槐树下转圈圈。阳光灼热极了。一川道的白杨树上,知了争先恐后地聒噪着,弄得他心里十分烦乱。其实,也不是知了弄得他心烦乱。
他转了一圈圈,站下朝边上那间屋子看了一眼,然后便走了过去。他走着,脚步迟疑地抬起又不放心地落下,像是地上埋着什么危险的东西。
他终于站在苏莹的门前了。右手举起来,在空中足足停了一分钟,才落在门板上。他立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比敲门声还大。
没人应声。可是,门却开了。
奇怪!屋里空无一人。他吃了一惊。门是他推开的吗?他记得他没有推门,那么门是谁是开的呢?他的眼睛迅速地又在屋里依次看过去:桌子、板凳、床铺、炉灶……就是没人!
啊,这是怎回事呢?他明明看见她进了屋再没出来……
由于没看见她,他的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可是,猛然间又狂跳起来——因为这时候,在扇门找开的门后边,突然探出了那张他所渴望看见的亲切的美丽的脸庞。这脸庞温漉漉地沾着一些水珠,微笑着,有点调皮地对着他,眼眼似乎在说:你这傻瓜!如果没人!门会自己开吗?
她的突然出现,如同一道强光,刺得他眼花缭乱。他恍惚得根本没看清她的脸,只朦胧地看见一些晶莹的水珠在眼前滚动,脑子里意识到她大概是在门后边洗脸。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屋子里去的,只感动走的姿势秀不平衡,甚至右腿都有点瘸。
“你坐。”她一边背对着他搭毛巾,一边说。
“嗯。”
“喝水不?”她转过身看着他问。
“嗯。”
“你看你!到底喝不喝嘛!”
“啊!嗯……喝哩。不渴!”
他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虽然没看她的脸,但感觉到她一直在笑。
他更慌了,两只手不知所措的放在膝盖上乱地搓着;不断地挪动身子,不知怎样坐才恰当。
一只冒气的水杯送到了他面前。他看了看,抿了一小口:
是加了白糖的,很甜。水杯太烤人!简直像他脸热烘烘的。接着,全身也开始热烘烘的了,甚至两只脚片子都烫得发胀。
他赶忙站起来。站起来又不知该做什么。他来是想和她说话的——也就是来谈恋爱的!可是他不知该怎样说,说什么。呀!首先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