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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得通的,我的孩子,要是认为佩尔曼内德也会欣然同意,这倒是个滑稽的想法……”
“你以为他会因为我的一万七千个泰勒就反对吗?可是格仑利希当初又何尝甘心乐意,还不是我们逼着他作的。我想吉塞克博士能够提供帮助,他是克利斯蒂安的朋友,他会帮助我的……当然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次是丈夫无力瞻养,是的,你可以看出来,对于这些事我已经很内行了,可是你还把我看待成一个第一次闹离婚的人!……但我不在乎,汤姆。也许真应了你的话,这事办起来很棘手,不能成功,这也不是不可能。然而结果还是一样,我说什么也要离婚。如果那样,就让他拿着那点钱吧……在生活里有的是比金钱更崇高的东西!不管怎样,他是休想再见我的面了。”
她又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她已经下了床,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来。她用一只胳膊肘倚着扶手,下巴深深埋在手里,下嘴唇差不多是握在四个弯曲的手指里。她就这样上身向一边侧着,一双兴奋、红肿的眼睛怔怔地望着窗外面。
参议在屋中走来走去,大声地叹一口气,摇一摇头,耸一下肩膀。他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你是一个孩子,冬妮!”他畏缩地带着乞怜的神情说。“你说的一切都是孩子话!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答应我用成人的眼光考虑考虑这件事,哪怕是一分钟呢?!难道你看不出来,你所说的所想的一切,倒好像你受到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好像你的丈夫残忍地欺骗了你,在大庭广众下把你大肆污辱了一番!?可是你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种事并没有发生啊!在考芬格街你们家天梯上发生的这件蠢事没有一个活人知道!如果你静悄悄地回到佩尔曼内德身边去,首先你没有给自己丢脸,第二也没有给咱们家族丢脸,自然,你回去的时候不妨摆出一副傲慢不逊的面孔……正相反,如果你不这样做,这才丢我们的脸呢,因为这样你就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闹大了,闹得满城风雨,尽人皆知了。”
她把下巴从手里拿开,凝视着他的脸。
“不要说了,托马斯。现在该让我说说了。你听着。怎么,难道耻辱和丑事只是单单指那些传到别人耳朵里的事吗?这可不然。暗地里啮咬一个人的灵魂、侵蚀着一个人的自尊心的耻辱才更令人恐惧呢!难道我们布登勃洛克家的人只求外表‘出类拔萃’,像这里人说的那样,而在家里四壁之内却因此尽可以含羞忍辱吗?汤姆,我真奇怪你这种思想!想象一下,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采用什么办法,你应该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定主意!不,纯洁和坦白是我们行事的原则……你随时可以把你的帐簿给随便一个人看,对他们说:看吧……我们别的人也都应该这个样子。我知道,我对生活的理解是不会让我犯错的。我一点也不害怕!玉尔新·摩仑多尔夫如果从我旁边过而不向我打招呼,尽管让她这样去做好了!菲菲·布登勃洛克星期四坐在这儿也许会幸灾乐祸地摇头叹息说:
‘真不幸,这已经是第二回了!当然,这不是你的过错!’她们如果愿意这样说就尽管让她说去好了!我才不计较这些事,托马斯,一点也不计较。我只知道我作了一件我认为正确的事。但是如果因为怕玉尔新·摩仑多尔夫和菲菲·布登勃洛克讥诮就一任自己受一个没有文化教养的人用从啤酒馆学来的下流话来辱骂,就必须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耻辱与他生活在一起,要知道住在那里一个人就得学会看惯那次天梯上边演的那幕戏,就得听惯天梯上说的那些话,就得学会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家族,自己所受的教育,总而言之,只是为了装得又幸福又知足的样子,就得背弃自己的一切。我看这才是咱们家族真正的丑闻呢……!”
她突然停住了,又把下巴托在手掌里,定睛凝望着玻璃窗。他站在她面前,用一条腿支持住身子,手插在裤兜里。他的目光跃过她的身体凝视着墙壁,他正在沉思着什么,慢慢地来回摆着头。
“冬妮,”他说,“你说的是真心话,我早已经想到了,但是在你最后的几句话里你自己把真情泄露了。问题不在你嫁的人。问题在于你的那个地方。真正的原因是你无法融入到那儿的环境中去。你老实承认吧!”
“你说的没错,托马斯!”她喊道。她甚至跳起来,伸着手,几乎触到他的脸上。她的脸涨得通红。她就像是一个在酒吧里喝得烂醉的车夫,一只手握着椅子,另一只手挥舞着,发表了一篇演说,滔滔不绝地发表了一篇热烈、激动的演说。参议吃惊地望着她。她几乎没有停下来喘一口气,她的话像连珠炮一样滚出来。是的,她找到了言辞,她把这几年心中的积郁完全喷发出来;她的话没有经过组织,有些紊乱,但是她还是都表达出来了。这简直像一次狂暴无情的山林大火。从她口里发迸发出来的东西,没有人能加以辩驳,仿佛它们是粗暴的自然力,与之抗衡几乎是徒然的……。
“你说得对,托马斯!你再说一遍!啊,我直截了当地对你说吧,我不是笨鹅,我知道怎么生活。当我看到并不是生活中一切的事都很干净的时候,我也不会吓得目瞪口呆了。我领教过像眼泪汪汪的特利什克,我跟格仑利希结过婚,也了解纨衤夸子弟是怎么生活的。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再是一个没开过窍的乡下人了。如果只是孤零零地芭贝塔这一件事,我是不会离开那座城市的,你可以相信我的话。问题在于,再加上这件事,碗里的水就溢出来了,托马斯……不用很多,因为碗原来就是满的……早就满了……早就齐到碗沿了!只要几滴就能让它满得流出来,哪里还经受得住这桩事,哪里经得住再让我知道,就是在这方面佩尔曼内德也靠不住,我的婚姻就这么毁了。这就把木桶的底子打掉,让我立即下定决心,从慕尼黑走出去。其实,说老实话,这个决心我很久以前,很久以前就已经下定了的。因为我不能在那边生活下去,我实在没有勇气再面对那里的生活,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我的不幸究竟到什么程度,是不会有人了解的了,托马斯。因为就是你去看我那次,我也什么都没让你看出来,我是一个机警的妇人,我不愿意向别人诉苦,若人家讨厌,我不是一个心里不能存事、嘴没有遮拦的人,我一向更偏于深藏不露。但是,汤姆,我已经受够了苦,受够了我自己的苦,令人无法忍受的苦。我好像一株植物,请你允许我打这么个比喻,一棵花,被移到陌生的土壤上去……可能你觉得这个比喻不妥贴,因为我是一个丑陋的女人……但是我确实觉得没有哪个地方比那里对我更为陌生了,我宁愿到土耳其去!噢,我们仅仅适应这里的环境!我们就应该待在我们的海湾里,老老实实地吃自己的面包……你们有时候嘲笑我对贵族身份的偏爱……是的,最近几年我时常想到几句话,这是很久以前一个人,一个很聪明的人对我说的:‘您同情贵族阶级……,’他说,‘您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您自己就是一个贵族!您的父亲是一位阔老爷,您是一位公主。在您同我们这些人中间隔着一道高墙,我们是不属于您这一统治阶层的……’是的,汤姆,我们感觉到自己是贵族,我们和别人不同,什么地方别人不认识我们,不懂得尊重我们,我们就不应该企图在那里生活,因为我们在这样一个地方只能受到别人的屈辱,而别人也只会认为我们骄傲,骄傲到可笑的程度,是的,……所有的人都觉得我骄傲得令人发笑。别人没有当面对我说过,但我自己知道,而且为这件事痛苦不堪。哼,在那样一个地方,人们用刀子吃蛋糕,公爵说德国话语法也有错误,假如一位先生给一位女士把扇子拾起来,人家就觉得这是个求爱的举动,在这样一个地方是很容易被人看作是傲慢不逊,汤姆!你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吗?不成,跟那些没有尊严、道德、野心,没有高贵感和严肃精神的人们生活在一起,跟那些懒懒散散、既无礼貌又不卫生的人在一起,跟那些既懒惰又轻浮、既愚笨又肤浅的人在一起……我现在不能习惯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而且就是将来也永远习惯不了。这就像我一辈子永远改不了是你的妹妹一样。这件事伊娃·尤威尔斯办到了……很好!但是尤威尔斯并不是布登勃洛克家里的人,再说她又嫁了一个多少还像样子的丈夫。可我的情况和她不一样,托马斯,你不妨回忆一下,从开头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