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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能再说一遍吗?”老参议夫人问道,她的明亮的眼睛向一边侧过去……“真不赖!”这回佩尔曼内德先生扯开了嗓门粗声粗气地重复了一遍。
“是的,”老参议夫人附和着他说;这样,谈话又停顿了。
“亲爱的先生,请问,”过了一会儿她说,“您这次到本城有何贵干?从慕尼黑到这儿路程实在不近……”
“买卖儿上的事,夫人,”佩尔曼内德先生说,一面又把他的短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跟瓦尔克米勒酿酒厂办一件小买卖!”
“噢,对啦,您是经营忽布生意的,亲爱的佩尔曼内德先生!诺普公司,对不对?请您相信我的话,我的儿子经常谈起您的公司。他对你们十分钦佩,”老参议夫人恭维他说。但是佩尔曼内德先生却不听她的恭维:“没有什么。不要提这个了。啊,喏,主要的是,我早就有这个心愿,要来拜望您,并且再和格仑利希太太会一会面!至于路程远近我根本不在乎。”
“谢谢您的好意,”老参议夫人亲热地说,又把手伸给他,尽量向外翻着手掌。“我马上叫人去通知我女儿去!”她加添道,站起身来,向悬在玻璃门旁边的绣花的拉铃带子走来。
“呀,天老爷,我真是太高兴!”佩尔曼内德先生喊起来,连身子带坐椅一同向门那边转过去。
老参议夫人吩咐使女说:“请格仑利希太太到下边来,亲爱的。”
接着她走回沙发这边,佩尔曼内德先生这时又连同椅子一齐转回来。
“我真是高兴极了……”他漫无目地的说着家乡话,眼睛却在不住地打量着地毯、书桌上摆的色佛尔瓷的墨水壶和室内的家具。以后他又连着重复几次他那口头语:“真不赖……真不赖!”他不停地搓膝盖,连续地叹气。一直到格仑利希太太露面以前,他差不多一直在继续自己的这些动作。
她无疑已经打扮了一下,换上一件浅颜色的罩衫,梳了梳头发。她的面庞比平时更加美丽动人。
她不断用舌尖涂润两边口角……她刚走进门,佩尔曼内德先生一下子跳起来向她走去,热情溢于言表。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运动了起来。他抓住她的两只手,摇撼着喊道:“啊,格仑利希太太!啊,上帝赐福给你!啊,这一向过得好吗?忙些什么啊?嗳呀,天爷爷,我真高兴死了!还有时间想起慕尼黑城和我们那地方的山么?咱们那次可玩得痛快啊,是不是?!天爷爷,咱们又在一起啦!那时谁想得到……”
冬妮也非常兴奋地向他问好,随手拉过来一张椅子,开始跟他谈起慕尼黑那一段日子来……这时谈话毫无阻碍地进行下去,老参议夫人在一旁听着,不时把同情和支持的目光投向佩尔曼内德先生,或者把他的这一句那一句话译成书面德语,每一次翻译成功了,就很满意地往沙发上一靠。
佩尔曼内德先生必须再给安冬妮太太解释解释他到这里来的理由,然而他故意把跟酿酒厂交涉的这件“买卖儿”说成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给人一种印象,要不是因为拜访她们一家,他根本就不用来。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却很有兴趣地打听有关老参议夫人的二女儿以及她的两个儿子的事,对于克拉拉和克利斯蒂安离家一事连声表示遗憾,因为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要认识一下家里的每一个人……他并没有一个确定的日期在这里停留多长时间,然而当参议夫人说:“我的儿子马上就要回来吃早饭,佩尔曼内德先生,请您务必赏光跟我们一起吃吧……?”老参议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立刻欣然接受,好像他正在等待着这个邀请似的。
参议回来了。他看到早餐室里没有人,连办公服也顾不得脱,便连忙走上来,准备先吃一点点心,他显得很疲乏,心事重重……。但是他一看到这位带着大表链、穿粗呢夹克的生客和风琴上面的带羚羊须帽子,便马上重新焕发了精神。客人的名字刚一介绍……他早已不止一次听格仑利希太太说起过这个名字……他立刻瞥了他的妹妹一眼,然后使用极其热情的态度招呼起这位先生来……他并没有坐下。他们立刻走到下面中层楼去,永格曼小姐已经在那边摆好了桌子,茶炊也嘶嘶地响起来……这是一个非常地道的茶炊,是蒂布修斯夫妻俩的礼品。
“你们这里丰富极了!”佩尔曼内德先生坐下,看了一眼桌上的冷盘,禁不住称赞说……在谈话中,他经常说出一句极不合文法的话,对此他倒是满不在乎。
“这可不是慕尼黑的皇家啤酒,佩尔曼内德先生,但是比起我们本地酿的酒来,也还算佳酿。
”参议给他斟了一杯泛着泡沫的黑啤酒,参议本人最近也非常喜欢喝这种酒。“多谢,我邻座的先生!”佩尔曼内德先生嘴里咀嚼着东西说,一点也没有注意永格曼小姐向他投来的惊讶的目光。但是他却没有对黑啤酒表现出应有的热情,老参议夫人不得不又让人拿上一瓶红酒来。这次看得出来他变得活泼起来,开始和格仑利希太太聊天。因为肚子的缘故,他不得不和桌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叉着两条腿,一只短胳臂连同肥胖的小白手顺着椅子背垂下来,生着海豹似的胡须的圆脑袋略微向一边歪着,脸上带着又厌烦又惬意的神情,细眯眯的眼睛温柔地一眨一眨地听着冬妮的谈话。
由于他从来没有吃鱼的经验,冬妮便一边用优美的动作替他切鱼,一边把自己对生活的各种看法一股脑地对他说了起来……“噢,老天,生活里一切美好的东西这样快地流失过去,多么令人伤心啊,佩尔曼内德先生!
”她这句话指的是慕尼黑的那一段日子,她把刀叉放下一会儿,神情严肃地仰望着天花板。此外她又时不时地吐出两句巴伐利亚的方言,虽然她缺乏这方面的才能,听去非常可笑……正在吃饭的时候有人敲门,办公室的一个练习生拿进来一封电报。参议一边看电报,一边用手指捋着长须尖。虽然旁人看得很清楚,这封电报一下子就占去了他全部的思想,他却仍旧能够从容不迫地发问:“生意怎么样啊,佩尔曼内德先生?……”
“好吧,”接着他马上对练习生说,这个年轻人退了出去。
“唉呀,我邻座的先生!”佩尔曼内德先生回答说,把脸向参议这边转来,因为他的脖颈肥短僵直,所以动作异常笨拙难看。他把另一只手臂顺着椅背搭下来。“有什么话说啊,真是糟糕透顶!慕尼黑,您知道,”……他每次说他故乡的名字,发音都含混不清,大家听他说话只能连蒙带猜……“慕尼黑不是作买卖的城市……那地方每人要的是安静的生活和两升啤酒……吃饭的时候谁也不看电报,没有这种习惯。但你们这里又不一样,天爷爷!……谢谢,我再喝一杯……这酒挺有劲!我的伙友诺普黑夜白天想把买卖儿搬到纽伦堡去,因为他们那里有一处证券交易所,其他经商条件也很好……可是我不愿意离开慕尼黑……说什么也不离开!……真是见他的鬼!……您知道,我们那里竞争很凶,凶极了……基本没有什么出口生意……甚至有人打俄罗斯的主意,想把分号开到那边去,把买卖儿搞起来。”
突然间他又急速地瞟了参议一眼,说道:“不过……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邻座的先生!
买卖还算过得去!我的酒厂生意不错,尼德包尔就是那儿的经理,您知道。本来是个小买卖儿,可是我们弄到了一笔贷款拿到一笔现钱……按四分利计算的抵押贷款……把原有的厂房扩充了……现在买卖已经运作起来了,销路不错,每年都有红利,很不赖了!”佩尔曼内德先生结束了他的这一段话,谢绝了主人的雪茄和纸烟,而是吸起自己的烟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长牛角烟嘴的烟斗来,在烟雾弥漫中跟参议谈起生意经来,接着话头一转,又谈到政治,谈起巴伐利亚跟普鲁士之间的关系,马克西米连国王与拿破仑皇帝……在这场谈话中从佩尔曼内德先生的嘴里不断地蹦出一些别人完全听不懂的辞句,每逢话势一停,他就用毫无道理的感叹词把时间填满,像什么:“天爷爷!”
“真没听说过”“真不赖”之类的话……永格曼小姐常常惊讶得嘴里含着一口食物忘了咀嚼,只顾圆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来客。每次这样作的时候她都要把刀和叉笔直地竖在桌上,轻轻地来回摇摆着。这种语调还是第一次在这所房子里出现,从来没有闻见过这种刺鼻的烟草味;这种让人看着刺目的不拘形迹的举止,对于这所宅子来说也是陌生的……老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