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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的是还有更多的事没有做……”
“咱们不是有两个女佣人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
“是有两个女佣人,不错。婷卡要洗衣服,要收拾打扫,要伺候人。女厨子也忙得手脚不得闲。你一清早就要吃排骨……你好好想想,格仑利希!保姆是早晚也要请的,一位家庭女教师……”
“我们的经济能力不允许这么小就替她雇保姆。”
“我们的经济能力!……天老爷,我实在搞不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们是叫花子?难道最必要的东西我们也非要节省掉不可?我是带着八万马克的陪嫁嫁给你的……”
“哼,你那八万马克!”
“当然口罗!……你是不把这笔钱放在眼里的……你没有把它当一回事,你是出于爱情才向我求婚的……就算是这样吧。可是你现在还爱不爱我了?就是我提出正正当当的要求,你也跟我为难。不给孩子雇保姆……还有,我们连必不可少的马车也没有,你连提也不提一声了……如果我们的经济能力不许可置一辆马车,不许可我们像个样子地进城会客,为什么你非要让咱们住在乡下不可呢?为什么我一进城你就不高兴呢?……你最高兴的是,让咱们一辈子埋在这里,让我一个生人面孔也看不到。你老是那么不近人情!”
格仑利希先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把玻璃罩子揭开去拿干酪他没有回答妻子一连串的质问。
“你还爱我不爱了?”冬妮重复地说……“你这样一声不吭太没有礼貌了,我还记得当初在我们家风景厅里……那时候你装扮出另外一副面貌!……从我们结婚第一天起你就只在晚上陪我待一会儿,而且也只是为了看看报纸。最初你对我提出的要求至少还稍微考虑考虑。可是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
“你呢?你在使我倾家荡产。”
“我?……我使你倾家荡产……”
“不错。你的讲究享受和好逸恶劳会令我破产的……”
“噢,你不要把我受的好教养也当作错处来责备吧!我在娘家的时候连一根手指头也不用抬。
在这里我却必须学会处理家务,可是我也有权利要求你不要拒绝我的最简单的需求。父亲是个有钱的人,他作梦也想不到我会缺少佣人使唤的……”
“那么你就等着咱们也分得这笔财产的时候再雇第三个女仆吧。”
“你是盼望我父亲死吗?!……你一天到晚都在忙什么?我们不是也有产业吗?……”
虽然格仑利希先生正在咀嚼东西,也不得不笑了一笑,困窘、痛苦、沉默地笑了笑。他的笑容使冬妮迷惑不解。
“格仑利希,”她的声音变得比较平静了一些……“为什么你又笑,又说什么经济力量……是不是我对咱们财产的想法完全不对?是不是公司生意不好?你是不是……”
正在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凯塞梅耶先生匆忙敲了两下廊子上的门就走了进来。
。。
第六章
凯塞梅耶先生大衣和帽子都已经脱掉,就像自家人一样走进屋子来,在门旁边站住。他的外表和冬妮给她母亲的一封信里所描述的不差毫厘。他的躯干比较短壮,胖瘦适中,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已经磨得有些起亮的上衣,同一颜色的裤子,又紧又短。白背心上挂着一条细长的表链,三条夹鼻眼镜横七竖八地搭在上面。剪得齐齐整整的白鬓须和他那红通通的脸膛是个尖锐的对照,除了下巴和嘴唇还露在外面外,别的几乎都被遮住了。他的嘴小而灵活,样子使人发笑,整个下牙床只剩下两颗牙。当他把两只手插在直筒子似的裤袋里,带着一副紊乱、沉思、心不在焉的神情站在那里的时候,向下搭拉的嘴唇紧紧地绷着。虽然当时屋内一丝风儿也没有,他头上的毛茸茸的斑白的软发却轻轻地拂动着。
最后他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欠了欠身,让下嘴唇搭拉下来,费了好大力气从胸脯上的乱成一团的绳索中解开一条系眼镜的带子。接着他一下子把眼镜夹在鼻子上,脸上显出一副怪异的模样,端详着这一对夫妻,口里念念叨叨地说:“啊哈。”
因为他过分喜欢用这个口头语,所以这里必须说明,他能以任何方式把它表达出来。比方说,他可以把头一仰,把鼻子一皱,张大了嘴,摇摆着手,拖长了鼻音,像个中国小铜锣儿似的把这个声音哼出来……他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只是简单随便地,柔声细气把这个字说出来,而其结果也许更令人发噱,因为他的“啊”字总是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从今天这个表达方式来看,这应该是一个快乐的开头,伴随着这个声音他把头急遽地一摆,似乎他这时的心情非常之快乐……然而我们却也不应被他的表面现象所迷惑,因为事实是,银行家凯塞梅耶外表的快乐只是掩盖内心险恶的假象。如果他跳跳蹦蹦,“啊哈”之声不绝于口,夹鼻眼镜戴上又摘下,嘴里说个不停,胳膊摇来摆去,作出一千种滑稽可笑的样子,那么我们可以断定,在他的心里一定在思索着恶毒的念头……格仑利希先生眨着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不信任的神色望着他。
“你今天这么早?”他问……“是的,是早了点……”凯塞梅耶先生回答,把他的一只皱瘪的、通红的小手在空中摇了摇,似乎是在说:别着急,这就有让你吃惊的事了!……“我有事情跟你谈!一分钟也不能耽误,我的亲爱的!”他说话的样子非常可笑,每个字他都要在嘴里转弄一周,才能让大家听到。“R”在他口里滚转,听去就好像他的上腭涂了肥油似的。格仑利希先生眨巴着眼睛,愈发露出不信任的神色。
“凯塞梅耶先生,”冬妮说。“您坐下。您来得真好……我知道您是个正直的人,请您凭凭理。我刚和格仑利希抬了半天杠……请您说一说:三岁的小孩是不是应该请一位保姆?您说说!……”
可是这一切凯塞梅耶先生好像没有听到。他坐下来,一边把他的小嘴尽量张得很大,皱着鼻梁,一边用一根食指揉弄着他新剪的胡子,发出一种令人不耐的沙沙声。在那副眼镜后面的双眼,带着无从描述的快乐神色打量着漂亮的早餐桌、银面包箧和红酒瓶上的商标。
“凯塞梅耶先生,是这么一回事,”冬妮接着说,“格仑利希说,我让他倾家荡产!”
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样,凯塞梅耶先生瞟了她一眼,然后又望了望格仑利希先生……接着就纵声大笑起来!“您使他倾家败产?……”他喊道。“您……是让他破产了吗?……噢,上帝!哎呀,上帝!竟有这种事!……真是笑话!……今天上演了一出逗乐的喜剧!”接着他发出一连串不同色调的“啊哈”来。
格仑利希先生显然有一些坐立不安,他无拘束地在椅子上挪动身体。一会儿使劲的揉搓着双手,一会儿用手很快地梳拢一下自己的金黄色的鬓须……“凯塞梅耶!”他说。“您庄重一点。您是不是神经失常了?不要再笑了!我看您如果能喝上一杯,会很有帮助。要不要抽一支雪茄?您到底笑的是什么?”
“我笑的是什么……好,您给我一杯酒,给我一支雪茄……我为什么笑您不知道吗?您是觉得,您的夫人在败您的家吗?”
“她太追求奢华了,”格仑利希先生恼怒地说。
这一点冬妮并不想争论。她平静地向后仰靠着,双手揣在怀里,手摆在睡衣的天鹅绒带子上,上嘴唇带着些刁钻的神情撅着,她说:“不错……我是这样。这件事很清楚。这是我从妈妈那儿学来的。喜欢奢华的风尚是克罗格家族的传统。”
她本想以同样平静的语调宣布,她性格的确轻佻、急躁、喜欢寻隙。对她来说接受自由意志和性格自我发展是根本不可能的,相反地,它使她以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宿命的冷静去接受自己的性格……她不想区别它,也不想有所改正。她的思维形式已经渐渐形成一种固有的模式,认为无论是什么癖性,好的也罢,歹的也罢,都是天生而来,世代相传的,因之也都是可尊敬的,它们都有着充分的生存理由。
格仑利希先生已经吃完早饭,炉火的暖气和雪茄的香气交织在一起。
“您还有兴趣吗,凯塞梅耶?”主人问道……“您再吸一支吧。我再给您斟一杯葡萄酒……您准备和我谈什么?很紧急吗?发生了什么大事?……这里是不是太热了?……一会儿咱们一起坐车进城去……吸烟室比这里凉爽一点儿……”但这一切,凯塞梅耶先生丝毫不领情,好像他要说:您说这些话一点也不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