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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的人。他一言不发地、神态严峻地呆在原处,当他听到自己的马车马上就来的消息以后,不屑地回答说:“这些暴徒准许我回家了吗?”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这与其说是由于他的高龄,倒不如说是他无法抑制胸中的愤怒。
他把皮外衣披在肩膀上,他的动作僵直,往日那优美和娴雅的风度现在已荡然无存,参议要求搀着他,他只随便道了声“merci”就把手插在他女婿的胳臂下。
一辆华丽的马车,车夫座上悬着两盏大灯,已经停在门口了。此时街道已被点燃的路灯照亮,参议心里很高兴。他俩上了马车,当马车辘辘地沿着街道驶过去的时候,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始终一语不发地僵直地坐在参议的右边。他半闭着眼睛,膝头上盖着毯子,身体并没有靠向靠背。愤怒使他紧闭双唇,两条纵纹从他下垂的嘴角一直通到下巴上。这场屈辱在他心头点燃的怒火正在销毁他,磨蚀他。他目光呆滞地望着对面的空座位。
街上比星期日下午还热闹。触目尽是节日的气氛。革命能够如此收场,人民感到非常满意。甚至有人引吭高歌,马车驶过去的地方,这里那里有一些青年人高声欢呼,并且把帽子抛到空中去。
“您没必要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岳父,”参议说。“只要平心静气地想一下,看得出来这件事从头至尾不过是胡闹……小孩子的把戏……”为了从老人那里得到一句答话或者反应,他开始以活泼的声调谈起一般的革命情况来……“如果这些无产者能认识到,这样做只能使他们处于更加不利的状态……咳,老天爷,到处都是这样!我今天下午跟经纪人高什谈了一会儿话,就是那个用诗人和剧作家的目光观察一切事物的怪人……您知道,岳父,革命在柏林是在美学家的茶桌上传播开的……之后流传到社会上,一些人就不顾社会秩序乱干起来……看他们闹得出什么结果来吧!”
“请费心把您那边的窗户打开,”克罗格老头说。
参议先生焦急地看了岳父一眼,赶忙把窗户打开。
“您觉得不很舒服吗,岳父?”他焦急地问道……“很不舒服。”莱勃瑞西特·克罗格板着面孔回答。
“您现在应该平静下来,”参议说,为了作点什么,他把岳父膝头上的皮褥子拉严了一些。
突然,一件令人吃惊的事发生在当马车就要驶出布格街的时候。当马车驶离那停立在朦胧暗影里的城墙约有十几步的时候,走过来一群笑闹叫嚣着的街头儿童,这时一块石头从开着的窗户外飞了进来。这块石头还没有鸡蛋大,造成不了太大的伤害。不知是哪一位克利山·施努特或者海纳·乌斯为了庆祝革命把它投出来的,显然投石头的人并没有怀着什么恶意,也许根本不是对着马车扔的。石头毫无声息地飞进窗户来,没有声音地落在莱勃瑞西特·克罗格盖在厚皮褥子下面的胸脯上,又毫无声息地从皮褥子上滚下来,落到地上。
“混账!”参议气愤地说。“难道他们都发疯了不成!……没有打伤您吧,岳父?”
老克罗格令人担忧地一语不发。由于光线的原因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直挺挺地坐在那里,比从前挺得更直更高,甚至后背都没有靠在靠椅上。过了一会他迟缓地、冷冷地、费力地从内心深处说出一句话:“这群流氓。”
为了使他免受更多的刺激,参议没有答话。马车带着隆隆的声响从城门穿过去,三分钟以后,驶到一条宽阔的街上,眼前就是围着克罗格住宅的铁栏杆,栏杆尖一律镀着金。园门后面是一条两旁种着栗树的大道,直通到阳台,门两旁明晃晃地点着两盏金罩子大灯。当参议在灯光下看到他岳父时,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张脸是姜黄的,肌肉松弛,皱纹累累。一个浮现在嘴角上的傲慢冷峻的表情已经变成一副歪曲痴呆、麻木不仁的垂死的丑相了……马车停在阳台前边。
“扶我一下,”莱勃瑞西特·克罗格说,虽然这时先下车的参议已经把皮褥子掀到一边,把胳臂放在他腋下,准备搀扶他。参议搀着他在铺着砂子的路上慢慢地走了几步,走到通向餐厅的白石台阶前面。突然老人像一滩泥一样瘫倒在地,头沉重地垂到胸脯上,以至他那垂下来的下颚和上颚相碰,口国啦的响了一声。他的瞳孔渐渐地散开了……莱勃瑞西特·克罗格,这位时髦的骑士,已经回到他的祖先那里去了。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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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件事过去十四个月之后,一八五○年一月的一天落雪又降雾的早晨,格仑利希夫妻俩坐在餐厅里,身旁是他们的三岁的小女儿。浅黄色的木板镶在屋子的墙壁上,他们坐的椅子是用每把二十五马克的价钱买来的。
由于雾气很大,玻璃上都是灰蒙蒙一片,只能模模糊糊地望到外面的几株光秃秃的树和灌木的影子。磁砖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把屋子填满了一种芳香的融融的暖意。从壁炉旁边的一扇开着的门,遥遥可以望见小书房里的花草的绿叶;对面一边,通过半掩的绿色纱布的窗帘可以看到一扇高大的玻璃门和用一色棕缎布置的客厅。门框四边堵着棉花卷,浓郁的雾气把紧挨着大门的一座小露台藏得严严实实的。除了这两个通道以外,屋子里还有一扇通向走廊的门。
一块绿桌布铺在圆桌上雪白的锦缎上,桌布上摆着透明的金边磁器,好像贝母似地泛着乳白的光。一只茶炉吱吱地烧着。奶油面包片放在一只做工精致的银质面包箧里。这只面包箧的口很浅,形状像一只微卷的锯齿边的大叶子。一只钟形的玻璃罩下面堆着带网纹的小黄油球,另一只下面放着各种各样的干酪,白的、黄的、带大理石纹的、绿色的。自然了,因为格仑利希先生早餐总要吃些热菜,所以男主人面前还放着一瓶红酒。
格仑利希先生鬓须是新烫过的,在这样清晨时刻他的脸色显得特别红润。他穿戴整齐,在客厅里坐着,上身是黑色外衣,下面是大方格的浅色裤子。他正按着英国习惯拿着一块嫩煎排骨饕餮大嚼。冬妮虽然认为这也是表现他们高贵的一种手段,但也觉得非常之厌腻,她无论怎样努力,也不能下决心用排骨替换她习惯的面包鸡蛋。
冬妮穿的是睡衣:她特别喜欢穿睡衣。在她眼里,什么也不如漂亮的便服更高贵风雅,由于结婚前父母对她这种爱好的管制,因此她现在结了婚就加倍沉湎在这里面。她有三套这样柔软宽松的衣服,剪裁这几套衣服比剪裁一套舞会礼服还更能显示一个人的风趣、慧心和智巧。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深红色的睡衣,颜色和护墙板上面壁毯的色调非常协调。这件大花的衣服料子柔软如棉,同样颜色的细碎的小玻璃珠绣满全身,宛如雨珠喷溅,从领子到底边一圈圈的绕着红色的天鹅绒带子。
她的浓密的金灰色头发上同样也系着一条红色天鹅绒带子,前面的发卷一直盖到前额上。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发育到了最成熟的阶段,她的略微撅起一点的上唇却依然保留着儿时那种天真活泼的神情。她的灰蓝色的眼睛,眼皮有一些发红……她刚才用冷水擦过。她有一双布登勃洛克家族特点明显的手,虽然略嫌短小,却白嫩纤细,细嫩的手腕裹在柔软的袖口里。她正在用这双手舞弄刀叉,拿杯子,她的动作今天不管为了什么有些慌慌张张。
小女儿伊瑞卡坐在她身旁一把高椅子上。她长得肥肥胖胖的,淡黄的短发卷曲着,穿着一件臃肿可笑的浅蓝色厚毛绒衫。她用两只手抱住一只大茶缸,脸整个埋进去,大口大口地喝着牛奶,不时发出一声表示满意的叹息。
格仑利希太太摇了摇铃,他们的使女婷卡从走廓上走进来,把孩子从高椅上抱出去,准备把她抱到楼上游戏室去。
“我想你可以带她出去半个小时,”冬妮说。“可是不要比半个钟头更长,要穿上那件厚一点的夹克,听见了吗?……外面在下雾。”……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她的丈夫。
“你如果执意这样做,会惹人家笑话的,”沉默了一会她开口说,显然她在继续一场中断的谈话……“你有什么反对的理由?你倒是说一说你的理由啊!……这个孩子现在占去我整天的时间……”
“你不喜欢孩子,安冬妮。”
“喜欢孩子……喜欢孩子……我不能老是看管孩子!家务事把我整个占住了!早晨一醒,我脑子想到二十件事要做,上床的时候,我想的是还有更多的事没有做……”
“咱们不是有两个女佣人吗?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
“是有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