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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议和经纪人先生刚从小门里走进大厅,一阵嘈杂的人语声迎面传来,显然讨论已经开始了。
屋子里已经挤满了市民代表,他们的手有的插在裤袋里,有的背在背后,有的在空中挥舞,乱哄哄地吵成一片。代表团的一百二十名代表中出席的至少有一百名。还有一部分乡区代表由于当前的形势不得不留在家里。
几个地位比较低微的代表在离门口比较近的地方站着,两三个无足轻重的小店主,一个中学教师,孤儿院院长敏德曼先生和那位很有人缘的理发师温采尔先生。这个理发师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小个子,一张聪明的面孔,蓄着漆黑的大胡子,红通通的两只手。他今天早晨还给参议刮过胡子,然而在那里却和参议处于平等的地位,他只为这个城市的上流社会服务,差不多只给摩仑多尔夫、朗哈尔斯、布登勃洛克和鄂威尔狄克几家作活。由于他熟谙本城的事务,做人也很识趣,并且非常机警,虽然出身低微,但也被选为市民代表。
“参议先生了解事态发展的情况吗?”他目光严肃地迎头向他这位顾主热心地招呼说。
“什么发展的情况,我的亲爱的温采尔?”
“请允许我告诉您,参议先生,这是新消息。今天早晨还没有人知道呢。那些人不到议会前边去,也不到市场去了!他们的目地是来胁迫市民代表会!这是吕伯萨姆编辑采访得来的……”
“真是异想天开!”参议说。他从站在最外边这一群人中间挤过去,向大厅中间走去,他看见他的岳父,参议朗哈尔斯博士和杰姆斯·摩仑多尔夫正在那里站着。“这可能吗?诸位先生!”他和大家议论起来。
事实上,会场上没有一处不在谈论这件事,哗乱的人群正向这边走来,距离已经非常近了……“这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暴徒!”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冷冷地语含轻蔑地说。他是坐着马车来的,八十岁的高龄已使他那原本高昂挺拔的身躯伛偻起来。可是今天他笔挺地站在那里,眼睛半闭着,嘴角傲慢不屑地垂着,嘴角上面的白色上须尖尖地向上翘起来。仿佛一位骄傲的天神。两排宝石钮扣在他的黑色天鹅绒背心上闪烁发亮……亨利希·哈根施特罗姆在他们不远的地方站着,他是一个矮小肥胖的人,浅红色的胡须已经开始花白,一条沉重的表链挂在红格子背心和敞开的外衣上。他和他的另一位股东施笃特伦克先生站在一起,根本没有向参议打招呼。
一个看上去相当富有的布商本狄恩,正在给围在自己四周的一大群人仔仔细细地讲自己窗玻璃被砸的事……“一块砖头,大半块砖头,诸位先生!哗啦一声打了进来,掉在一卷绿颜色的方格布上……真是一群流氓……哼,现在就看政府怎么样处理了……”
受人尊敬的施特先生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嘴里不停的唠叨着。他在羊毛衬衣上面罩着一件黑袍子,只听见他气愤填膺地不停地说:“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他把“卑鄙”,念成“卑皮”。
参议先生在四周转了一遭,这里和他的老朋友c·f·科本打打招呼,那里又和科本的竞争对手吉斯登麦克参议打打招呼。他和格拉包夫医生互致了问候,又和消防队长吉塞克,建筑师乌格特,主席郎哈尔斯博士(参议朗哈尔斯的兄弟)以及一些教员、商人、律师等人随便聊了一些家常。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但是大家已经热烈无比地辩论起来。所有的人都诅咒那个无聊的编辑……吕伯萨姆,大家都知道这些人是他教唆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家聚到这里为的是决定选举人民代表是按照等级原则,还是采取普遍平等的选举制度。议会已经建议采用后者。但是人民要的是什么呢?他们只不过要把这些大人物踩在脚下,如此而已。真见鬼,这些先生的处境没有比今天更尴尬的啦!大家都迫切的想知道议会委员会的意见。他们把布登勃洛克参议也包围起来,因为人们想,布登勃洛克一定知道市长鄂威尔狄克对于这件事的态度。自从去年议员鄂威尔狄克,尤斯图斯·克罗格参议的一位内兄,被选为议会主席以后,布登勃洛克家和市长也有了戚谊,因之,他在人们眼中也显得更有威信了……一阵聒耳的喧哗声已经在门外响起……革命已经闹到会议厅的窗户底下了!原本乱哄哄的大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大家惊惶失措地把手摊在肚皮上,有的面面相觑,有的向窗外望去,窗外边拳头在空中挥动,响起一片震耳欲聋的狂乱嚣张的呼喝声。但是出人意外地,过了一会儿仿佛那些暴动的人被自己的行为吓住了,大厅内外变得一样的寂静无声。就在这笼罩住一切的寂然无声中,在莱勃瑞西特·克罗格坐着的最下面一排议席附近,有人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话。那声音冷静、缓慢、沉重有力地打破了四周的寂静……“一群不折不扣的流氓!”
从一处角落里,一个低沉的、怒气冲冲的嗓子喊道:“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
布商本狄恩用急促而又恐惧的声音对大家说:“诸位先生……诸位先生……你们听我说……在这所房子里……天花板上面有一扇暗门……我小的时候从那里面打过猫……可以从那扇门爬到隔壁的房顶去,安全地逃走……”
“无耻的胆小鬼!”经纪人高什从牙缝里咝咝地说。他叉着胳臂靠着主席台站着,垂着头,瞪着一双凶残恐怖的眼睛向窗外凝视着。
“这样做怎么会是胆小鬼呢?老天有眼……这些人真在扔石头啊!我可领教过了……”
此时门外的叫嚣声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样重新又响了起来,然而已不复是开始时那种暴风雨式的狂喊高呼了。那声音只是平静地、持续不断地响下去,听去仿佛是一片迟缓的、差不多可以说是心满意足的哼唱,中间夹杂着一两声口哨和个别的叫啸,像什么“原则”啊,“市民权”啊等等。
屋内的代表们努力想从中听到些什么。
“诸位代表,”过了一会儿主席朗哈尔斯博士压低了嗓音对在场的人说。“我希望大家同意我宣布开会……”
然而代表们却没有一个人给予丝毫的支持。
“我认为这不起任何作用,”一个人耿直而坚定地说,他的语气好像不容别人反对。这是一个名叫法尔的农民型的人,他来自李采奥尔乡区,是小施瑞斯塔根村的代表。这是他第一次在会议上发言。可是在当前这种场合上连最纯朴的人的意见也有了分量了……法尔先生用他与生俱来对政治的了解道出了全体代表的意见。
“现在我们应怎么办?”本狄恩先生惴惴不安地说。“坐在上面那些位子上,从外边街上可以望得到。这些人要扔石头啊!哎呀,我是见识过他们的暴行了……”
“这个混账门作得这么窄!”酒商科本绝望地喊道。“要是我们想出去,一定会被他们团团围住!”
“闻所未闻的卑鄙丑行,”施笃特先生瓮声瓮气地说。
“请大家安静!”主席又一次向大家呼吁说。“请大家允许我说一下……三天后我要把今天的会议纪录整理好交给现任市长……再说全城的人都在等着这次结果刊印公布出来。我希望今天我们能够把会开完……”
但是除了少数几个代表对主席表示支持以外,没有一个人准备进入会议程序的讨论。看来既使用投票的办法来决定开不开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应该再去刺激外面的群众。恐怕群众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什么。不应该通过什么决议……不论是哪个方向的……去惹恼他们。只有耐心的等待事态的平息。圣玛利教堂敲了四点半钟。
他们彼此证实,这时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耐心等待。此时大家已经对外面的喧嚣声不那么感到害怕了,那声音时起时伏,一时停歇,一时又重新沸腾起来。人们已开始安静下来,要求把身子摆得更舒服些,于是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下层的座位上……这些勤奋的公民对社交活动的渴望禁不住又跃跃欲试起来……这里那里开始谈起买卖来,有的地方甚至谈妥了几项。经纪人开始凑近几个大商人身边……这座城市的上流社会的先生们像是被一阵暴风雨截留住的人一样,谈起别的事情来,但是每隔一会就摆出严肃的面孔来倾听一下雷声。五点钟了,五点半钟了,大地已经渐渐的被笼罩在暮色之中。时不时有人叹息着说,自己的妻子正等着他喝咖啡呢,听了这话本狄恩先生禁不住又提起那扇暗门的事。
但是大多数人的想法跟施笃特先生一样,施笃特先生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