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施台凡·吉斯登麦克回答说:“是的,你说得对!……可是你是指什么说呢?”
议员现在大部分时间是独自坐在私人办公室里桃花心木大书桌前工作;首先是因为在这间屋里没人看得到他托着头闭目沉思的样子,但最大的原因是他的合伙人,弗利德利希·威廉·马尔库斯先生在他对面不停地整理文具,捋胡须,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实在使他无法忍受,因而不得不放弃他在总办公室靠窗户的那个位子。
这位马尔库斯经理的瞻前顾后的小毛病随着时间已经发展成一种病症,一种乖癖;但是最近一段时间,托马斯·布登勃洛克所以看着特别刺目、忍无可忍、甚至仿佛是一种侮辱,却是因为他发现类似的情形也出现在自己的身上;这个发现使他大吃一惊。一点不错,从前他对这种卑微琐屑本来是深恶痛绝的,但是最近却也养成一模一样的毛病,虽然这完全是出于另外一种性质、一种不同的心情。
他的内心是空虚的,他的生活中没有振奋人心的计划和吸引人的工作值得他欢欣鼓舞地全力投进去。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没有失去行动的本能,他的头脑没有休息,他要求活动,虽然这和他的祖先的平静温和的对工作爱好是迥然不同的,因为他的这种对活动的追求是虚伪的,神经质的,根本说来,是一种麻醉剂,就好像离不开那种烈性的俄罗斯纸烟一样……他不但没有失去这种行动的本能,而且越来越不能控制它,他整个人成了这种本能的奴隶。它分散成无数琐碎细小的东西,而这些没有丝毫意义的琐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这些事情大部分都是关于他的家务和衣着的,由于心情恶劣他常常把这些事情弄得颠三倒四,不能把它们整理清楚,然而他为它们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却不合比例地多。
被别人称之为“虚荣”的那种东西也与日俱增,甚至增加到这种地步,让他自己看着也感到害羞了。尽管如此,他却不能把这方面发展起来的种种习惯革除掉。夜里他睡得虽然还安稳,但从来没有真正入睡过,仿佛没有休息过来似的;早晨醒来……这时已经九点钟了,从前他起身的时间比这要早得多……从他穿着睡衣到更衣室老理发师温采尔先生那里去的那时候起,直到他认为自己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止,足足有一个半钟头。这以后他才下到二楼去喝早茶。他以苛刻的目光审视着自己的衣着,从在浴室里用冷水淋浴直到擦掉上衣上最后一点尘土,最后一次用烫剪压平胡须,每一个小节都有一定的次序,不容紊乱,弄得后来每天重复这一套烦琐细屑的动作,使他烦躁得几乎发狂。但是尽管如此,如果他知道某一个动作没有做或者做得比较潦草,他是绝不肯罢休的。因为他害怕失去自己那种镇静、清新、一尘不染的感觉。但是几小时后,这种感觉还是逐渐消失了,于是他只好又重新修饰一番。
在不引起外人议论的情况下,他能节省什么就节省什么,只有在衣着上他一点算盘也不打,他所有的衣服都是请汉堡手艺最好的裁缝做的,而且为了保存和补充这些衣服他同样也不在乎金钱。
在他的更衣室里,打开一个似乎通向另一间屋子的门以后,就会发现这是砌在墙里面的一间面积相当大的暗室,数不清的衣钩和衣架挂在里面,挂满了为不同季节、不同场合穿用的各式上衣、大礼服、常礼服、燕尾服,而各式的裤子则摆在许多张椅子上,迭得整整齐齐。梳子、刷子和修饰毛发的化妆品则装满了一张带大镜子的五屉橱上,抽屉里则是各种各样的内衣,这些内衣永远不断地在洗涤、更换、使用和补充……他不但每天早晨在这间暗室里耽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在每次宴会前、每次议院例会前、每次公共集会前,反正,每次在别人面前出现、活动以前都要在这里消磨很长的时间,以至于每天在家里吃饭,同桌的只有他的妻子、小约翰和伊达·永格曼,他也会精心修饰。他每次外出,他那新浆洗过的内衣,漂亮挺直的服装,洗得干干净净的脸,胡须上的发油香,还有嘴中使过漱口水的酸涩清凉的味道都给他一种满足和准备好了的感觉,正像一个演员勾好脸谱,化好妆走上舞台时的感觉一样……一点也不错!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生存在这社会上正和一个演员一样,和一个似乎一生在演一出大戏的演员一样,除了独自一人或者休息短短的时间外,他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在演戏,无一不需要他付出全部的精力,无一不使他心劳神疲……由于心灵的贫乏和空虚……空虚得这样严重,以至他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模模糊糊,使人喘不上气来的恼恨……再加上心中那不能推卸的职责,那不能动摇的决心:在穿戴上一定要不失身份,一定要用所有的办法掩盖住自己的衰颓的现象,要维持体面,这样就使议员的生活变得那么造作、虚假、不自然,使得他在人前的任何举动都成为令人不耐的矫揉造作。
由于这种情形,在他身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行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爱好,连他自己看着也感到吃惊和嫌恶。有的人在生活中并不想扮演什么角色,他们只是愿意在阴暗的地方偷偷地观察着别人。而议员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躲在暗处,而别人却处于璀灿的光辉之中。他愿意让灯光照得自己睁不开眼,看着他的群众坐在灯影里黑压压的一片,而他具有各种夺目的身份,或是著名政治家,或是活跃的商人,或是有声望的公司所有者,或是雄辩的演说家,并以这些身份来影响芸芸众生……只有这样才能给他一种隔绝的、安全的感觉,才能满足他自我陶醉的欲望,而他有时在事业上获得成功也正是靠了这种感觉。是的,随着年月的消逝,如同作戏般的陶醉的情态成了他最爱接受的一种情况了。当他站在桌子前边,手里举着一杯酒,带着和蔼的表情、潇洒的手势,用睿智的言语向别人祝饮的时候,他的祝词妙语连珠,引得全座的人喜笑颜开,这时他虽然脸色煞白,却依旧是当年的托马斯·布登勃洛克;但是当他没有事情,独自呆坐的时候,他却不能控制自己。
这时候他心头就涌起一阵疲倦、厌烦的感觉,他的眼神也失去光采,面容和身姿也一蹶不振了。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希望:他要向这种忧郁的绝望的心情屈膝,赶快回家去,把头搁在凉爽的枕头上。
这一天佩尔曼内德太太是在渔夫巷吃的晚餐,可只有她一个人,她的女儿也应该来的,但是因为她女儿下午曾经到监狱去探望过她的丈夫,与过去每次一样,感到疲倦不适,因而留在家里了。
安冬妮太太在饭桌上谈起胡果·威恩申克来,谈到他的心情忧郁不堪,接着大家就讨论起来,可不可以向议院递一份赦罪申请书。现在兄嫂和妹妹三个人已经在起居间围着一张圆桌坐下来,圆桌上面吊着一盏大煤气灯。盖尔达·布登勃洛克和佩尔曼内德太太面对面坐着,手里都拿着针线活。议员夫人的一张美丽、雪白的面孔俯在一块绢地刺绣上,明亮的灯光照得她浓密的头发乌黑发亮。佩尔曼内德太太的一副夹鼻眼镜斜挂在鼻梁上,看去完全是多余的。她正细心地在一只黄色的小蓝子上缝上一条鲜红的缎带,预备给一个相识的人作生日礼物。议员侧着身坐在桌旁一只带斜靠背的大弹簧椅子上,迭着腿,读一份报纸,时不时地吸一口他的俄国纸烟,然后徐徐吐出一团灰白的烟雾……今天是夏天的一个温暖的星期天晚上。高大的窗户敞开着,湿润的暖空气不断涌进屋里来。从桌子旁边向对面房子的灰色三角山墙上面望去,能够看到小星星在缓缓地移动着的云块空隙处闪耀着。街对面,伊威尔逊小鲜花店里灯光还没有熄灭。再远一些,从静谧的巷子里传来一阵阵手风琴的声音,有很多地方都走调了,拉琴的大概是马车夫丹克瓦尔特的一个伙计吧!窗外时不时地响起一片笑语喧哗声。几个水手手挽手、唱着歌、吸着烟走过去,他们一定是从码头附近一处可疑的地方刚出来,兴致勃勃地要再去光顾另一个更为可疑的地方。他们的粗大的声音和杂乱的步履声渐渐消失在一条横巷里。
议员把报纸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把夹鼻眼镜搁在背心口袋里,用手擦了擦脑门和眼睛。
“毫无内容,这些报纸真是空空洞洞!”他说,“我一读这些报就想起祖父评论平淡而无味的菜时所说的话:和喝白开水没什么两样……枯燥地看上三分钟,就把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