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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了,哈根施特罗姆已经站在他们的祖宅前,等着进来看房子了,她又振奋起来,仿佛灵魂又回到她的躯壳里似的。她要起来对生活的不公表示抗议,她要以死相抗。她寻找一些最激烈、最尖锐的话,像火炬、像战斧一样左右挥舞。
“不能这么办,托马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能这么办!就是卖一条狗,也得看是什么人买。
而我们要卖的是母亲的房子!咱们家的房子!风景大厅!……”
“我真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阻碍你接受这件事?”
“到底是什么?老天爷,阻碍是什么!阻碍他的、阻碍着这个胖家伙的是几座高山,托马斯!
是几座高山!但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连一点感觉也没有,难道他是一头牲口么?……自古以来哈根施特罗姆就是咱们家的仇人……老亨利希当年对咱们的祖父、咱们父亲就玩弄过卑鄙的手段,如果说你还没有中过亥尔曼的毒计,如果说他还没有对你下过什么辣手,那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什么机会……我们还是小孩儿的时候,我在大街上曾经打过他耳光,我当时有十足的理由,他的那个宝贝儿妹妹玉尔新为了这件事差点跟我拼命。当然,这是小时候的事……倒也罢了!可是每次咱们家遇见倒霉的事,他们总是幸灾乐祸地看热闹,而我又差不多每次都是他们嘲弄的对象……也许这是上帝的意旨……可是在生意上亥尔曼怎么样给你亏吃,他怎么样阴险狡诈地排挤你,你心里最明白不过了,汤姆,我在这件事上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伊瑞卡配了一门好亲事,也弄得他们寝食不安,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威恩申克经理从世界上弄掉,使他死在牢狱中才甘心,这都是她哥哥一手干的事,这个公猫,这个魔鬼检查官……而现在他们居然这样下流……竟异想天开要来……”
“你听我说,冬妮,第一,咱们对这件事没有说话的分儿了,咱们已经跟高什办妥手续,他愿意把房子卖给谁就卖给谁,不是咱们左右得了的。自然,我也同意你的意见,从这件事看来,命运好像有意在嘲弄咱们……”
“命运有意嘲弄咱们?汤姆,这是你的说法!但我认为这是给咱们家族抹黑,正是这样!……难道你就不想一想,这意味着什么吗?你是应该想一想的,托马斯,这意味着:布登勃洛克家完蛋了,永远地败落了,再也翻不了身了,他们迁了出去,让哈根施特罗姆一家子笑语喧哗地搬进来……你想想看,托马斯,这是多么大的耻辱!这件可耻的事我一个手指头也不沾!让他来好了,要是他的脸皮真是那么厚,他就来吧。反正我不理他!我跟我的女儿和孙儿坐在一间房子里,把门从里一锁,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你认为怎么合适一定就会怎么做的,我的亲爱的,而且在未做以前,你也会告诉自己,是不是应该遵守社会礼节。也许你认为,哈根施特罗姆参议会被你的行为深深地刺痛了吧!不会的,我的孩子,这一点你可想错了。他不会为此而感到生气或者得意的,这只不过会使他感到些惊讶,冷淡地、无所谓地感到些惊讶而已……问题在于,你把你对他的忌恨也硬要加到他身上,认为他对你,对我们也怀着同样的忌恨。这是不正确的,他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为什么他要恨你呢?他对谁也没有仇恨,他现在正是一帆风顺踌躇满志的时候,因此他总是兴高采烈,无论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你相信这一点吧。我已经对你说过不止十次了,如果你在街上遇见他的时候,应该表现出你是一个有教养的人,不那么杀气腾腾、目中无人地眼睛望着半空,他一定会非常殷勤客气地向你招呼。他对你的态度感到惊奇,他心境平和地、或许带着些嘲讽地惊讶上一两分钟,然而既然他只是想买房子,并不是要侮辱你,他心灵的安宁自然也就不会被你的行动扰乱……他有什么地方值得你怒火中烧呢?如果说他在作买卖上远远地跑在我前面,在社会活动方面有时候也把我排挤开,这也没有什么,这只不过说明他是一个比我更能干的商人,更有前途的政治家罢了……你这样气不平地冷笑是一点道理也没有的!再说我们现在也用不着那所房子了,咱们家的重点已经逐渐地完全移到我这所房子来了……我说这个话,是为了多少使你想开一点。另一方面哈根施特罗姆为什么要买孟街的房子,这也是一清二楚的事。他们是一家人口众多的暴发户,自从跟摩仑多尔夫家结了亲,不论从金钱或是从声望方面看都比得上第一流人家了。但是他们还缺少点什么,在外表上还短少一点东西,直到现在他们由于自己事业的成功、由于还没有世俗偏见倒也不以为意……其实他们也知道,光辉的历史对他们很重要,那会使他们上流社会地位合法化……现在他们有胃口追求这个了,他们搬到这样的一所房子里来也就是给自己创造一点这一类的东西……你等着瞧吧,咱们老宅的东西一样也不会少,对于任何一部分建筑他都不会拆改,甚至房门上面的格言他也要保留着,虽然说一句公道话,施特伦克·哈根施特罗姆公司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兴盛完全是他一手搞起来的,不是由于运气……”
“说得好,汤姆!居然也从你嘴里听到几句气愤不平的话,真出乎我的意外!这正是我要说的!天啊,如果我有你这样的脑筋,看我不给他个厉害看!可是你却只是……”
“你要知道,我的脑子对我也并没有帮什么忙。”
“我刚才正要说,对这件事你居然会这么心平气和,跟我解释哈根施特罗姆为什么这么行事,我简直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为什么一点也不激动……哎呀,不管你嘴里怎么说,你身体内也还是跟我一样有一颗心,我不能相信,你的内心也跟你作出来的这么平静!你对我解释了这么多……说不定也只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
“你太霸道了,冬妮。对你来说,你应该注意的是我怎样‘做’,剩下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汤姆,我只求你再告诉我一件事:这一切是不是像一个不合乎逻辑的幻境?”
“有些像!”
“是不是一场恶梦?”
“没错!”
“像一出使人哭笑不得的滑稽剧?”
“够了,够了!”
哈根施特罗姆参议果然到孟街来了。经纪人高什先生在一旁陪伴。高什先生手里拿着耶稣教徒的帽子,弯着腰,带着一脸险诈东张西望,跟在参议的后边,从为他们递进名片,打开玻璃门的使女身旁走过去,直走到老宅的深处……亥尔曼·哈根施特罗姆穿着一件长得垂到脚面的又厚又重的皮大衣,敞着前襟,露出里面黄绿色的英国料子的呢子冬服,十分威风气派,全然是一位声势显赫的交易所中的要角。他胖得出奇,不但下巴是双的,而且整个下半部脸都已经变成两个了。就连他那金黄色的络腮胡子也无法掩盖这一点。有时候他一耸上额或者一皱眉毛,他那头发剪得短短的头盖骨上的肉皮便也耸起许多皱褶。
他的鼻子比过去更扁地贴在上嘴唇上,鼻孔埋在上须里,呼吸显得特别吃力,时不时地得求助于嘴,大吸一口气。由于呼吸的时候,舌头同时也向里卷起来,所以总要发出一声吧口答的轻响。
一听到这熟悉的咂舌声,佩尔曼内德太太的脸色不禁难看了起来。她的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幅柠檬糕加松露肠子和鹅肝饼的幻景,刹那间她那冷如冰霜的傲慢神气几乎都保持不住了……一顶孝帽戴在她那光滑的头发上,黑色的衣服剪裁得恰合身腰,裙子上一道道的折边一直圈到半腰。她叉着胳臂、耸着肩膀坐在沙发上,在两位客人走进屋门来以后,她正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议员(他不好意思让她一个人应付这尴尬的局面,所以仍然到这里来了)说一句什么不相干的话。当议员向前迎了几步,到屋子中间和经纪人高什热烈地打招呼,又和哈根施特罗姆参议客气矜持地互相问候的时候,佩尔曼内德太太依旧不动声色地端坐着。这以后她才从容地站起来,向两位来宾略微俯了一下身,然后非常矜持地跟她哥哥一起请客人落座。她的眼皮一直耷拉着,冷漠的态度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
当主客都坐定以后,最初几分钟只是哈根施特罗姆参议和经纪人高什两个人在轮流讲话。谁都能看出高什先生那虚伪的谦卑神气,在那谦卑的后面隐伏着什么样的诡谲!……请求主人原谅他们的打搅,说哈根施特罗姆参议先生有意购买这所房子,所以很想来这里看一看……接着哈根施特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