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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即使是肺炎,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比肺炎厉害的病有的是呢!简单地说,肺部受了点刺激,两位大夫都这样说,他们的话大概是对的……塞维琳到哪里去了?”
“到药房去了,”佩尔曼内德太太说。
“你们看,只有她一个人伺候母亲,而你呢,冬妮,你好像随时都有入梦的可能。不成啊,不能这样下去啦,即使用不了几天……咱们得请一位护士来,你们以为如何?如吧,就这样,我马上派人到修女会护士团去打听一下,看她们有没有富余的人……”
“托马斯,”老参议夫人怕再引起咳嗽,所以声音异常低沉。“让我对你说,你每次都是偏袒这些天主教会的修女,不理会基督教的修女,你这种作法可真给我们得罪不少人!你替前一种人弄到不少好处,但却没有为基督教徒做过一件事。我告诉你,普灵斯亥姆牧师最近毫不掩饰地跟我抱怨过这件事……”
“他抱怨又有什么用?我一向认为天主教修女比新教修女忠实、热心,更富于自我牺牲的精神。后者可不是做得这么好……简单地说,她们世俗、自私、庸俗……天主教修女不为世俗所牵累,因此我相信她们离天国也一定更近些。而且正因为她们欠着我的情,因此她们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汉诺那次抽疯,还不是多亏李安德拉修女的看护,我真希望这次还碰上她有工夫……”
上帝保佑,果然是看护小汉诺的那位修女。她把她的小手提包、斗篷和罩在白帽外面的灰色头纱一声不响地放下以后,立刻就开始执行她的职务。她的言语和动作既和蔼又亲切;她腰带上悬着一挂念珠,一走动起来就发出轻轻的响声。她把这位娇惯坏了的病人伺候的舒舒服服。当另一位护士来替换她让她回去睡一会儿觉的时候,她仿佛把这种必要的休息也看作是自己一个缺陷,因而总是万分抱歉地悄悄离开这里。
现在老夫人的病床前跟本不能没人。她的病况越不见起色,她就越把自己的思想和注意力全部放在疾病上。她对于这场病既怕又恨,而且毫不掩饰这种幼稚的憎恨的态度。这位过去交际场中的贵妇早就习惯于生活在一切豪华的享受之中,到了暮年却皈依了宗教,致力起慈善事业来……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也许不仅是由于她对于亡夫忠贞,而且也出于一种模糊的本能的驱使,叫她求上天宽恕她那过于强盛的生命力,别让她死前遭受到痛苦!然而她是不能毫无痛苦地死去的。虽然她也经历过不少忧患、折磨,她的腰板却并没有弯曲,眼神依旧炯炯发光。她喜欢讲究的、喜欢丰盛的菜肴,有排场的衣着;在她周围发生或存在的不愉快的事,她总能够想办法回避过去,她只是心满意足地享受她的长子给家中带来的光荣和威望。如今这场病,这场肺炎却突然侵袭到她的挺拔的身躯上来,从身体到精神未曾有过丝毫的准备,稍微减弱一些疾病凶猛的来势。……它完全没有那种蛀蚀一个人精力的长期病魔的缠困,没有那种使人逐渐对生活、对产生痛苦的环境感到厌倦而对另一个世界、另一种环境和那永久安息产生向往的病魔缠困……老参议夫人晚年虽然笃信宗教,但她也没想过离开人世,她模模糊糊地想到,如果这场疾病是她一生中最后一次的话,那么最后的时辰一到,这场病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摧毁她的抵抗力,对她的肉体痛加折磨,使她不得不看着自己一点点死去,老夫人一想到这里,就不禁不寒而栗。
她不断地祷告,但是更多的是察看自己的病情,只要她神志清楚的时候,她不是给自己诊脉,量体温,就是与人谈论自己的病情……然而她的脉搏并不好,体温退了一点以后,又升得很高,使她从恶寒一转而为发高热说谵语。此外她的咳嗽也越来越厉害,咳嗽得五脏六腑都疼痛不堪,而且痰中带血,呼吸喘急。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因为病情已经发展到了中后期,肺炎已经扩延到整个肺叶上去了。左肺也有被感染的现象,朗哈尔斯医生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说,这是“肝样变”,而老家庭医生却什么也没说……高烧一刻不停地侵蚀着病人。不久,胃部也开始失去机能。病人的体力一天弱似一天……虽然那过程是缓慢的,但却在不断加重。
她对自己体力这样衰败非常注意,只要吃得下,总是努力把家里给她弄的一些滋补食品吃下去。她比护士更清楚什么时候吃药,她的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疾病上,以致除了医生以外,她几乎不跟别人谈话,或者至少可以说,只有跟医生谈话她才显得有兴趣。最初,医生还允许一些熟人来探病,比如说,“耶路撒冷晚会”的会员啊,熟识的太太们啊,牧师太太等等,可是对这些人她都表现得一片冷淡,或者即使表面亲热,也看得出她的思想别有所属,而且所有这些人她都以最快的速度打发走。甚至家里人也很痛苦地感觉到老太太对待他们的那种冷漠神情,有时甚至冷漠到不爱答理的程度,那样子仿佛在说:“谁也帮不了我。”甚至她精神好一点的时候,汉诺来看她,她也只不过随便摸一下孩子的脸蛋,就转过脸去。从她的神情,人们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她想的是:
“孩子啊,你们都很可爱,但我却不能陪你们了!”可是对于两位医生,她却衷心欢迎,表现出一片热诚,不厌其详地跟他们讨论自己的病状……一天两位盖尔哈特老太太,就是保尔·盖尔哈特的两个后裔到这里来了。她们还是一副老样子,手里还拿着粮食口袋,因为她们刚去给穷人施舍过。家里人不好意思拦阻这两个人看望她们生病的朋友。她们看望老夫人的时候,恰好旁边没有别的人。没人知道,她们之间进行了一场什么样的对话。当她们走出去的时候,她们的眼神和面容显得比往常更清澈,更温和,更神秘莫测,而老参议夫人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她非常安静地躺在那里,气色平和,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平和,她的呼吸虽然间隔很长,却很均匀,衰弱得非常明显。佩尔曼内德太太在两位盖尔哈特小姐的后面咕噜了一句不好听的话,立刻派人去请大夫。刚刚看到那两位医生,老参议夫人的样子立刻发生了剧烈的变化,令人吃惊的变化。她好像从梦中惊醒,浑身乱动,几乎挺立起来。一看到两位医生,一看到这两位医术并不高明的医生,老参议夫人又回到了残酷的现实。她向他们伸出两臂,急忙开始说:
“欢迎你们,两位先生!我现在是这样,今天一整天……”
但她的真实病情,早已是不能遮掩的事实了。
“是的,亲爱的议员先生,”格拉包夫医生拉住托马斯·布登勃洛克的两只手说……“我们没有能阻止住,现在已经蔓延到两个肺叶上了,我想您能够理解,情形确实是相当严重,我不会用好听的话蒙骗您,不管病人是二十岁还是七十岁,从病情来看,都不容人不悬心;要是今天您再问我,要不要给令弟克利斯蒂安先生写封信,或者甚至给他去封电报,我想是正确的选择……顺便问您一下,令弟近况怎么样?令弟真是位有风趣的人,我很喜欢他的为人……可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亲爱的议员先生,您千万不要误会我刚才这一番话,而对控制病情完全失望!不要想马上就会出什么凶险……哎呀,瞧我这个人,真是不会说话,怎么说出这个字来。可是虽然这么说,在这种情况下,也还是应该早日考虑一下将来万一的事情……老夫人在如此严重的病情威胁下的表现,我们非常满意。她处处跟我们合作,从没有让我们感到有棘手的地方……决不是我们说奉承话,像这样的温顺的病人实在少有!因此并不是没有希望了,希望还很大!我们尽可以把事情往好里想!”
然而在以后的几天中,家里人虽然都还怀着希望,无疑是想安慰自己和别人,而不是出自真心。病人的神情笑貌都改变了,变得那么陌生,完全不是她往日的样子了。从她的嘴里常常吐出几句奇怪的话来,他们简直不知道怎么回答。一切好像是已经无法改变,注定她将走向死亡去。哪怕她是他们最亲爱的人呢,他们也无力再让她站起来,重新回到他们中间来。因为即使他们有起死回生之力,她也只能像是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没有一点正常人的样子……虽然她的一些器官受着顽强的意志的支配,仍然在运动着,但死亡的征象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因为老参议夫人从害感冒卧床不起,已经躺了几个星期,所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