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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始终回到这 边席上来坐。到了十二点钟以后,家树先有些倦意了,对伯和道:“回去吧。” 伯和道:“时候还早啊。”家树道:“我没有这福气,觉得有些头昏。”伯 和道:“谁叫你喝那些酒呢?”伯和因为明天要上衙门,也赞成早些回去。 不过怕太太不同意,所以未曾开口。现在家树要说回去,正好借风转舵,便 道:“既是你头昏,我们就回去吧。”叫了西崽来,一算帐,共是十五元几 角,伯和在身上拿出两张十元的钞票,交给西崽,将手一挥道:“拿去吧。” 西崽微微一鞠躬,道了一声谢。家树只知道伯和夫妇每月跳舞西餐费很多, 但不知道究用多少,现在看起来,只是几瓶清淡的饮料,就是廿块钱,怪不 得要花钱。当时何丽娜见他们走,也要走,说道:“密斯脱陶!我的车没来, 搭你的车坐一坐,坐得下吗?”伯和道:“可以可以。”于是走出舞厅,到 储衣室里去穿衣服,那西崽见何小姐进来,早在钩上取下一件女大衣,提了 衣抬肩,让她穿上。穿好之后,何小姐打开提包,就抽出两元钞票来,西崽 一鞠躬,接着去了。这一下,让家树受了很大的刺激,白天自己给那唱大鼓 书的一块钱,人家就受宠若惊,认为不世的奇遇,真是不登高山,不现平地。 像她这样用钱,简直是把大洋钱看作大铜子。若是一个人作了她的丈夫,这 种费用,容易供给吗?当时这样想着,看何小姐却毫不为意,和陶太太谈笑 着,一路走出饭店。
这时虽然夜已深了,然而这门口树林下的汽车和人力车,一排一排的由 北向南停下。伯和找了半天,才把自己的汽车找着。汽车里坐四个人,是非 把一个坐倒座儿不可的。伯和自认是主人,一定让家树坐在上面软椅上,家 树坐在椅角上,让出地方来,丽娜竟不客气,坐了中间,和家树挤在一处; 她那边自然是陶太太坐了。车子开动了,丽娜抬起一只手捶了一捶头,笑道: “怎么回事?我的头有点晕了!”正在这时,汽车突然拐了一个小弯,向家 树这边一侧,丽娜的那一只胳膊,就碰了他的脸一下。丽娜回转脸来,连忙 对家树道:“对不起,撞到哪里没有?”家树笑道:“照密斯何这样说,我 这人是纸糊的了。只要动他一下,就要破皮的。”伯和道:“是啊,你这些 时候,正在讲究武术,像密斯何这样弱不禁风的人,就是真打你几下,你也 不在乎。”何小姐连连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说着就对家树一笑,四 个人在汽车里谈得很热闹,不多一会儿,就先到了何小姐家。汽车的喇叭遥 遥的叫了三声,突然人家门上电灯一亮,映着两扇朱漆大门。何小姐操着英 语,道了晚安,下车而去。朱漆门已是洞开,让她进去了。这里他们三人回 家以后,伯和笑道:“家树!好机会啊!密斯何对你的态度太好了。”家树 道:“这话从何说起,我们不过是今天初次见面的朋友,她对我,谈得上什 么态度?”陶太太道:“是真的!我和何小姐交朋友许久了,我从没见过她 对于初见面的朋友,是怎样又客气又亲密的。你好好的和她周旋吧,将来我 喝你一碗冬瓜汤。”伯和笑道:“你不要说这种北京土谜了,他知道什么叫 冬瓜汤。家树!我告诉你吧,喝冬瓜汤,就是给你作媒。”家树笑道:“我 不敢存那种奢望,但是作媒何以叫喝冬瓜汤呢?”陶太太道:“那就是北京 土产,他也举不出所以然来。但是真作媒的人,也不曾见他真喝过冬瓜汤, 不过你和何小姐愿意给我冬瓜汤喝,我是肯喝的。”家树道:“表嫂这话, 太没有根据了。一个初会面的朋友,哪里就能够谈到婚姻问题上去。”陶太 太道:“怎么不能?旧式的婚姻,不见面还谈到婚姻上去呢。你看看外国电 影的婚事,不是十之八九,一见倾心吗?譬如你和那个关老头子的女儿,又 何尝不是一见就发生友谊呢?”家树自觉不是表嫂的敌手,笑着避回自己屋 子里去了。一个人受了声色的刺激,不是马上就能安贴的。家树睡的钢丝床 头,有一只小茶柜,茶柜上直立着荷叶盖的电灯,正向床上射着灯光,灯光 下放了一本《红楼梦》,还是前两晚临睡时候,放在这儿的,拿起一本来看, 随手一翻,恰是林黛玉鼓琴的那一段。由这小说上,想到白天唱《黛玉悲秋》 的女子,心想她何尝没有何小姐美丽?何小姐生长在有钱的人家里,茶房替 她穿一件外衣,就赏两块钱,唱大鼓书的姑娘,唱了一段大鼓,只赏了她一 块钱,她家里人就感激涕零。由此可以看到美人的身分,也是以金钱为转移 的。据自己看来,那姑娘和何小姐长得差不多,年纪还要轻些,我要是说上 天桥去听那人的大鼓书,表嫂一定不满意的,可是只和何小姐初见面,她就 极力要和我作媒了。一人这样想着,只把书拿在手里沉沉的想下去,转念到 与其和何小姐这种人作朋友,莫如和唱大鼓的姑娘认识了。她母亲曾请我到 她家里去,何妨去看看呢,我倒可以藉此探探她的身世。这一晚上,也不知 道什么缘故,想了几个更次。
到了次日,也不曾吃午饭,说是要到大学校里去拿章程看看,就出门了。 伯和夫妇以为上午无地方可玩,也相信他的话。家树不敢在家门口坐车,上 了大街,雇车到水车胡同。到了水车胡同口上,就下了车,却慢慢走进去, 一家一家的门牌看去。到了西口上,果然三号人家的门牌边,有一张小红纸 片,写了“沈宅”两个字。门是很窄小的,里面有一道半破的木格扇挡住, 木格扇下摆了一只秽水桶,七八个破瓦钵子,一只破煤筐子,堆了秽土,还 在隔扇上挂了一条断脚板凳。隔扇有两三个大窟窿,可以看到里面院子里, 晾了一绳子衣服,衣服下似乎也有一盆夹竹桃花;然而纷披下垂,上面是洒 满了灰土。家树一看,这院子是很不洁净,向这样的屋子里跑,倒有一点不 好意思。于是缓缓的从这大门踱了过去,这一踱过去,恰是一条大街,在大 街上望了一望,心想难道老远的走了来,又跑回家去不成?既来之则安之, 当然进去看看。于是掉转身仍回到胡同里来,走到门口,本打算进去,但是 依旧为难起来:人家是个唱大鼓书的,和我并无关系,我无缘无故到这种人 家去作什么?这一犹豫,放开脚步,就把门走了过去。走过去两三家还是退 回来,因想她叫我找姓沈的人家,我就找姓沈的得了,只要是她家,她们家 里人都认识我的,难道她们还能不招待我吗?主意想定,还是上前去拍门。 刚要拍门,又一想:不对,不对!自己为什么找人呢?说起来倒怪不好意思 的。因此虽自告奋勇去拍门,手还没有拍到门,又缩转来了,站在门边,先 咳嗽了两声,觉得这就有人出来,可以答话了。谁料出来的人,在隔扇里先 说起话来道:“门口瞧瞧去,有人来了。”家树听声音,正是唱大鼓书的那 姑娘,连忙向后一缩,轻轻的放着脚步,赶快的就走,一直要到胡同口上了, 后面有人叫道:“樊先生!樊先生!就在这儿,你走错了。”回头看时,正 是那姑娘的母亲沈大娘,一路招手,一路跑来,眯着眼睛笑道:“樊先生! 你怎么到了门口又不进去?”家树这才停住脚道:“我看见你们家里没人出 来,以为里面没人,所以走了。”沈大娘道:“你没有敲门,我们哪会知道 啊?”说着话,伸了两手支着,让家树进门去,家树身不由自主的,就跟了 她进去。只觉那院子里到处是东西。沈大娘开了门,让进一间屋子,屋子里 也是床铺锅炉盆钵椅凳,样样都有,简直没有安身之处。再转一个弯,引进 一间套房里,靠着窗户有一张大土炕,简直将屋子占去了三分之二,剩下一 些空地,只设了一张小条桌,两把破了靠背的椅子,什么陈设也没有。有两 只灰黑色的箱子,两只柳条筐,都堆在炕的一头,这边才铺了一条芦席,芦 席上随叠着又薄又窄的棉被,越显得这炕宽大,浮面铺的,倒是条红呢被, 可是不红而黑了。墙上新新旧旧的贴了几张年画,什么《耗子嫁闺女》,《王 小二怕媳妇》,大红大绿,涂了一遍。家树从来不曾到过这种地方,现在觉 得有一种很奇异的感想。沈大娘让他在小椅子上坐了,用着一只白瓷杯,斟 了一杯马溺似的酽茶,放在桌上。这茶杯恰好邻近一只熏糊了灯罩的煤油灯, 回头一看桌上,漆都成了鱼鳞斑,自己心里暗算,住在很华丽很高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