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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是生疏得 多。若不是生疏,……唉!不用说了,反正是彼此明白。”说完,又端起酒 杯,接连喝上几口。家树也不曾留意,那两杯白兰地,不声不响的,就完全 喝下去了。家树已经是吃饭了,何丽娜却将坐的方凳向后一挪,两手食指交 叉,放在腿上,也不吃喝,也不说话。家树道:“密斯何!你不用一点饭吗? 上午喝这些空心酒,肚子里会发烧的。”何丽娜笑道:“发烧不发,不在乎 喝酒不喝酒。”家树见她总有些愤恨不平的样子,欲待安慰她几句,又不知 怎样安慰才好。吃完了饭,便笑道:“天津这地方,只有热闹的马路,可没 有什么玩的,只有一样比北京好,电影片子,是先到此地。下午我请你看电 影,你有工夫吗?”何丽娜想了一想道:“等我回去料理一点小事,是能奉 陪的话,我再打电话给你奉约。”说着叫了声伙计开帐来。待等伙计开了帐 来时,何丽娜将菜单抢了过去,也不知在身上掏出了几块钱,就向伙计手上 一塞,站起来对家树道:“既然是看电影,也许我们回头再会吧。”说毕, 她一点也不犹豫,立刻掀开帘子就走出去了。家树是个被请的,决没有反留 住主人之理,只听得一阵皮鞋响声,何丽娜是走远了。表面看来,她是很无 礼的;不过她受了自己一个打击,总不能没有一点不平之念,也就不能怪她 了。一个人很扫兴的回家,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随便的翻了几页,只觉今 天这件事,令人有点不大高兴。由此又转身一想,我只碰了这一个钉子,就 觉得不快;她呢,由北京跑到天津来,满心里藏了一个水到渠成,月圆花好 之梦,结果,却完全错了。她那样一个慕虚荣的女子,能和我说出许多实话, 连偷看日记的话都告诉我了,她是怎样的诚恳呢?而且我那样的批评,都能 诚意接受,这人未尝不可取。无论如何,我应当安慰她一下。好在约了她下 午看电影,我就于电影散场后再回请她就得了。家树是这样想着,忽然听差 拿了一封信进来递给他,信封上写着专呈樊大爷台启,何缄。连忙拆开来一 看,只有一张信纸,草草的写了几句道:
家树先生:别矣!我这正是高兴而来,扫兴而去。由此我觉得还是我以 前的人生观不错,就是:得乐且乐,凡事强求不来的。伤透了心的丽娜手上, 于火车半小时前。
家树看这张纸是钢笔写的,歪歪斜斜,有好几个字都看不出,只是猜出 来的,文句说的都不很透彻;但是可以看出她要变更宗旨了。末尾写着于火 车半小时前,大概是上火车半小时前,或者是火车开行时半小时以前了。心 想,她要是回北京去,还好一点,若是坐火车到别处去,自己这个责任就大 了。连忙叫了听差来,问:“这时候,有南下的火车没有?有出山海关的火 车没有?”听差见他问得慌张,便笑道:“我给你向总站打个电话问问。” 家树道:“是了。火车总要由总站出发的,你给我叫辆汽车上总站,越快越 好。”听差道:“向银行里去个电话,把家里汽车叫回来,不好吗?”家树 道:“胡说!你瞧我花不起钱?”听差好意倒碰了钉子,也不知道他有什么 急事,便用电话向汽车行里叫车。家树拿了帽子在手上,在楼廊下来往徘徊 着,吩咐听差打电话催一催。听差笑道:“我的大爷!汽车又不是电话,怎 么叫来就来。总得几分钟呀!”家树也不和他去深辩,便站在大门口站着。 好容易汽车到了门口,车轮子刚一停,家树手一扶车门,就要上去;车门一 开,却出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笑着向家树点头道:“啊哟!侄少爷!不 敢当,不敢当。”家树看时,原来这是缪姨太太,是来赴这边太太的牌约的。 她以为家树是出来欢迎,给她开汽车门呢。家树忙中不知所措,胡乱的说了 一句道:“家叔在家里呢。请进吧!”说了这句话,又有一辆汽车来了。家 树便掉转头问道:“你们是汽车行里来的吗?”汽车夫答应是。家树也不待 细说,自开了车门,坐上车去,就叫上火车总站。弄得那缪姨太太站着发愣, 空欢喜了一下子。
家树坐在车里,只嫌车子开得不快,到了火车站,也来不及吩咐汽车夫 等不等,下了车,直奔卖月台票的地方,买了月台票。进站门,只见上车的 旅客,一大半都是由天桥上绕到月台那边去,料想这是要开的火车,也由天 桥上跑了过去。到月台上一看火车,见车板上写着京奉两个大字,这不是南 下,是东去的了。看看车上,人倒是很多,不管是与不是,且上去看看。于 是在头等包房外转了一转,又在饭车上,又到二等车上,都看了看,并没有 何丽娜。明知道她不坐三等车的,也在车外,隔着窗子向里张望张望。身旁 恰有一个站警,就向他打听,南下车,现在有没有?站警说,“到浦口的车, 开出去半个钟头了。这是到奉天去的车。”家树一想:对了,用写信的时间 去计算,她一定是搭南下车到上海去了。她虽然有钱,可是上海那地方,越 有钱越容易堕落,也越容易遭危险;而况她又是个孤身弱女,万一有点疏虞,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责任是推卸不了的。于是无精打采的,由天 桥上转回这边月台来。刚下得天桥,却见这边一列车,也是纷纷的上着人; 车上也是写着京奉二字,不过火车头却在北而不在南,好像是到北京去的。 因又找着站警问了一问,果然是上北京的,马上就要开了。家树想着,或者 她回京去也未可料。因慢慢的挨着车窗找了去。这一列车,头等车挂在中间, 由三等而二等,由二等而头等,找了两个窗子,只见有一间小车室中,有一 个女子,披了黑色的斗篷,斜了身子坐在靠椅上,用手绢擦着泪。她的脸, 是半背着车窗的,却看不出来。家树想着:这个女子,既是垂泪惜别,怎么 没有人送行?何丽娜在南下车上,不是和她一样吗?如此一想,不由得呆住 了,只管向着车子出神。只在这时,站上几声钟响,接上这边车头上的汽宙, 呜呜几声,车子一摇动,就要开了。车子这样的摆荡,却惊醒了那个垂泪的 女子,她忽然一抬头,向外看着,似乎是侦察车开没有开。这一抬头之间, 家树看清楚了,正是何丽娜。只见她满脸都是泪痕,还不住的擦着呢。家树 大喜,便叫了一声:“密斯何!”但是车轮已经慢慢展动向北,人也移过去 了。何丽娜正看着前面,却没有注意到车外有人寻她。玻璃窗关得铁紧,叫 的声音,她也是不曾听见。家树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口里依然叫着:“密斯 何!密斯何!”然而火车比他跑得更快,只十几步路的工夫,整列火车都开 过去了。眼见得火车成了一条小黑点,把一个伤透了心,而又满面泪痕的人, 载回北京去了。家树这一来,未免十分后悔,对于何丽娜,也不免有一点爱 惜之念。要知他究竟能回心转意与否,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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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艳舞媚华筵名姝遁世寒宵飞弹雨魔窟逃生
却说何丽娜满面泪痕,坐车回北京去了。家树怅怅的站在站台上望了火 车的影子,心里非常的难受。呆立了一会子,仍旧出站坐了汽车回家。到了 门口,自给车钱,以免家里人知道;可是家里人全知道了。静宜笑问道:“大 哥为什么一个人坐了车子到火车站去,是接何小姐吗?我们刚才接到陶太太 的信,说是她要来哩!你的消息真灵通啊。”家树欲待否认,然则到火车站 去为什么呢?只得笑了。自这天起,心里又添了一段放不下的心事。可是何 丽娜呢,她却处在家树的反面,一个人在头等车包房里落了一阵眼泪,车子 过了杨村,自己忽然不哭了。向茶房要了一把手巾擦擦脸,掏出身上的粉匣, 重新扑了一扑粉,便到饭车上来,要了一瓶啤酒,凭窗看景,自斟自饮。这 饭车上除了几个外国人而外,中国人却只有一个穿军服的中年军官。那军官 正坐在何丽娜的对面,先一见,他好像吃了一惊;后来坐得久了,他才镇定 了。何丽娜见他穿黄呢制服,系了武装带,军帽放在桌上,金边帽箍,黄灿 灿的,分明是个高级军官。这里打量他时,他倒偏了头去看窗外的风景。何 丽娜微笑了一笑,等他偏过头来,却站起身和他点了点头。那军官真出于意 外,先是愣住了,然后才补着点了一点头。何丽娜笑道:“阁下不是沈旅长 吗?我姓何,有一次在西便门外看赛马,家父介绍过一次。”那军官才笑着 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