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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子道:“不 是!原是我们太太的屋子,后来太太回天津,就在天津故世了,这屋子还留 着。老太太你瞧瞧,这屋子多么好。你姑娘若跟了我家将军,那真是造化。” 沈大娘默然。因问:“刘将军哪里去了?”老妈子道:“有要紧的公事,开 会去了。大概今天晚晌,不能回家。他是常开会开到天亮的。”沈大娘听了 这话,倒又宽慰了一点子。可是坐在这屋子里,先是女看护不许惊动凤喜, 后来凤喜醒过来了,女看护又不让多说话。相守到了下半夜,两个女看护出 去睡了,老妈子端了两张睡椅,和沈大娘一个人坐了一张,轻轻的对沈大娘 道:“我们将军吩咐了,只叫你来陪着你姑娘,可是不让多说话。你要有什 么心事,等我们将军回来了,和我们将军当面说吧。”沈大娘到了这里,也 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自然畏惧起来。老妈子不让多说话,也就不多说话。 夏日夜短,天快亮了,凤喜睡足了,已是十分清醒,便下床将沈大娘摇撼着。 她醒过来,凤喜将手把老妈子一指,又摇了一摇,然后轻轻的道:“我只好 还装着病,要出去是不行的了。回头你去问问关家大叔,看他还有救我的什 么法子没有?”说时,那老妈子在睡椅上翻着身,凤喜就溜上床去了。沈大 娘心里有事,哪里睡得着。约有六七点钟的光景,只听到窗外一阵脚步声, 就有人叫道:“将军来了。”那老妈子一个翻身坐起来,连连摇着沈大娘道: “快起快起。”沈大娘起身时,刘将军已进门了。仿佛见绿幔外,有两个穿 黄色短衣服的人,在那里站着,自己打算要质问刘将军的几句话,完全吓回 去了。还是刘将军拿了手上的长柄折扇指点着她道:“你是凤喜的妈吗?” 沈大娘说了一个是字,手扶着身边的椅靠,向后退了一步。刘将军将扇子向 屋子四周挥了一挥,笑道:“你看,这地方比你们家里怎样?让你姑娘在这 里住着,不比在家里强吗?”沈大娘抬头看了看他,虽然还是笑嘻嘻的样子, 但是他那眼神里,却带有一种杀气,哪里敢驳他,只说得一个“是”字。刘 将军道:“大概你熬了一宿,也受累了。你可以先回去歇息歇息,晚半天到 我这里来,我有话和你说。”沈大娘听他的话,偷一眼看了看凤喜,见她睡 着不动,眼珠可向屋子外看着。沈大娘会意,就答应着刘将军的话,走出来 了。
她记着凤喜的话,并不回家,一直就到关寿峰家来。这时寿峰正在院子 里做早起的功夫,忽然见沈大娘走进来,便问道:“你这位大嫂,有什么急 事找人吗?瞧你这脸色。”沈大娘站着定了一定神,笑道:“我打听打听, 这里有位关大叔吗?”关寿峰道:“你大嫂贵姓?”沈大娘说了,寿峰一掀 自己堂屋门帘子,向她连招几下手道:“来来,请到里面来说话。”沈大娘 一看他那情形,大概就是关寿峰了。跟着进屋来,就问道:“你是关大叔吗?” 秀姑听说,便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笑道:“沈大婶!您是稀客……。”寿 峰道:“别客气了,等她说话吧。我看她憋着一肚子事要说呢。大嫂!你说 吧,若是要我姓关的帮忙的地方,我要说一个不字,算不够朋友。”沈大娘 说道:“你请坐。”自己也就在桌子边一张方凳上坐下。寿峰道:“大嫂! 要你亲自来找我,大概不是什么小事。你说你说。”说时,睁了两个大圆眼 睛,望着沈大娘。沈大娘也忍耐不住了,于是把刘将军关着凤喜的事说了一 遍,至于以前在尚家往来的事,却含糊其词只说了一两句。寿峰听了,一句 话也不说,咚的一声,便将桌子一拍。秀姑给沈大娘倒了一碗茶,正放到桌 子上,桌子一震,将杯子当啷一声震倒,溅了沈大娘一袖口水。秀姑忙着找 了手绢来和她擦抹,只赔不是。寿峰倒不理会,跳着脚道:“这是什么世界? 北京城里,大总统住着的地方,都是这样不讲理,若是在别地方,老百姓别 过日子了。大街上有的是好看的姑娘,看见了……”秀姑抢着上前,将他的 手使劲拉住,说道:“爸爸!你这是怎么了?连嚷带跳一阵子,这事就算完 了吗?幸亏沈大婶早就听我说了,你是这样点爆竹的脾气,要不然,你先在 自己家里,这样闹一阵子,那算什么?”寿峰让他姑娘一劝,突然向后一坐, 把一把旧太师椅子,哗拉一声,坐一个大窟窿,人就跟着椅子腿,一齐倒在 地下。沈大娘不料这老头子会生这么大气,倒愣住了,望着他作声不得。寿 峰站了起来,便不言语,坐到靠门一个石凳上去,两手托了下巴,撅着胡子, 兀自生气。一看那把椅子,拆成了七八十块木片,倒又噗嗤一声,接上哈哈 大笑起来。因站着对沈大娘拱拱手道:“大嫂!你别见笑,我就是点火药似 的这一股子火性,凭怎么样忍耐着,也是改不了。可是事情一过身,也就忘 了。你瞧我这会子出了这椅子的气,回头我们姑娘一心痛,就该叨唠三天三 宿了。”说时,不等沈大娘答词,昂头想了一想,一拍手道:“得!就是这 样办。这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大嫂!你赞成不赞成?”秀姑道:“回 头又要说我多事了。你一个人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问人家赞 成不赞成,人家知道赞成什么呢?”寿峰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说。 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说的话,就住在那楼上,无论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来; 可是这样一来,不定闯上多大的乱子。你今晚上二更天,收拾细软东西,就 带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一拐弯,就是城墙,我预备两根长绳子吊出城去。我 有一个徒弟,住在城外大王庄,让他带你去住几时,等樊先生来了,或是带 你们回南,或是暂住在城外,那时再说,你瞧怎样?”沈大娘道:“好是好, 但是我姑娘在那里面,你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呢?”寿峰道:“这是我的事, 你就别管了。我要屈你在我这儿吃一餐便饭,不知道你可有工夫?也不是光 吃饭,我得引几个朋友和你见见。”沈大娘道:“若是留我有话说,我就扰 你一顿,可是你别费事。”寿峰道:“不费事不行,可也不是请你。”于是 伸手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 零碎铜子票,一齐交到秀姑手上道:“你把那葫芦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干, 多的都买菜。买回来了,就请沈大婶儿帮着你做,我去把你几位师兄找来。” 说毕,他找了一件蓝布大褂披上,就出门去了。
秀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里,也邀着她一路出门 去买酒菜。回来时,秀姑买了五十个馒头,又叫切面铺烙十斤家常饼,到了 十二点钟,送到家里去。沈大娘道:“姑娘!你家请多少客,预备这些个吃 的?”秀姑笑道:“我预备三个客吃的。若是来四个客,也许就闹饥荒了。” 沈大娘只奇怪在心里,陪着她到家,将菜洗作时,便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 步声。首先一个人,一顶破旧草帽,戴着向后仰,一件短褂,齐胸的钮扣全 敞着,露出一片黑而且胖的胸脯子来;后面还有一个长脸麻子,一个秃子, 都笑着叫师妹,抱了拳头作揖。最后是关寿峰,却倒提了一只羊腿子进来。 远远的向上一举道:“你周师兄不肯白吃咱们一餐,还贴一只羊腿,咱们烧 着吃吧。”于是将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进屋。沈大娘也进来相见, 寿峰给他介绍,那先进来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 儿的;秃子便叫王二秃子,是赶大车的。寿峰道:“大嫂!你的事我都对他 们说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应帮忙,掉下脑袋来,不能说上一个 不字。我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庄,家里还种地,凭我的面子,在他家里吃 上周年半载的窝窝头,决不会推辞的。”说时,就指着王二秃子,他也笑道: “你听着,我师傅这年高有德的人,决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妇,有老娘, 还有个大妹子,我又整个月不回家,要说大姑娘寄居在我们那儿,是再能够 放心没有的了。”江老海道:“王二哥!当着人家大婶儿在这儿,干吗说出 这样的话来?”王二秃子道:“别那么说呀,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 十七八岁大姑娘,打算避难到人家家里去,能不打听打听吗?我干脆说出来, 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话是不好听,可是不比人家心里纳闷强吗?”这一说, 大家都笑了。一会儿,秀姑将菜作好了。摆上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