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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彪形大汉,穿 了武装,捧了一杯茶送到面前来。凤喜倒吃了一惊,便勉强微笑着道了劳驾, 接过茶杯去。刘将军道:“凤喜!你唱得是不错,可是刚才唱的那
段曲子,现着太悲哀,来一个招乐儿的吧。”尚师长道:“那么,唱个 《大妞儿逛庙》吧。”刘将军笑道:“不!还是来个《拴娃娃》吧。”
这一说,大家都看着凤喜微笑。
原来旧京的风俗,凡是妇人,求儿子不得的,或者闺女大了, 没有找着 婆婆家,都到东岳庙里去拴娃娃。拴娃娃的办法,就是身上暗藏一根细绳子, 将送子娘娘面前泥塑小孩,偷偷的拴上。这拴娃娃的大鼓词,就是形容妇人 上庙拴娃娃的一段事情。出之于妙龄女郎之口,当然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了。 而且唱这种曲子,不但是需要口齿伶俐,而且脸上总要带一点调皮的样子, 才能合拍;
若是板着一副面孔唱,就没有意思了。凤喜不料他们竟会点着这种曲子。 正要说不会时,沈三玄就对她笑道:“姑娘!你对付唱一个吧。”刘将军道: “那不行,对付唱不行!一定得好好的唱。若是唱得不好,再唱一遍;再唱 不好,还唱三遍,非唱好不能完事。”
凤喜一肚子苦水,脸上倒要笑嘻嘻的逗着老爷们笑,恨不得有地缝都钻 了下去。转身一想,唱好既是可以放走,倒不如哄着他们一点,早早脱身为 妙。心思一变,马上就笑嘻嘻的唱将起来。满席的人,不像以前那样爱听不 听的了;听一段,叫一阵好;听一段,叫一阵好;凤喜把这一段唱完,大家 都称赞不已。就有人说:“咱们都是拿枪杆儿的,要谈个赏罚严明。她先是 得罪了刘将军,所以罚她唱,现在唱得很好,就应该赏她一点好处。”刘将 军用两个指头拧着上嘴唇短胡子的尖端,就微微一笑,因道:“对付这位姑 娘,可是不容易。说个赏字,我送过她上千块钱的东西,她都给我退回来了, 我还有什么东西可赏呢。”尚师长笑道:“别尽谈钱啦。你得说着人话,沈 姑娘只谈个有情有义,哪在乎钱。”刘将军笑道:“是吗!那就让你也来坐 一个,咱们还交朋友吧。”说着,先向凤喜招了一招手,接着将头向后一偏, 向马弁瞪了一眼,喝道:“端把椅子来,加个座儿。”看那些马弁,浑身武 装,雄赳赳的样子,只是刘将军这一喝,他们乖得像驯羊一般,蚊子的哼声 也没有。于是就紧靠着刘将军身旁,放下一张方凳子。凤喜一想,那些武夫 都是那样怕他,自己一个娇弱女孩子,怎样敢和他抵抗。只好大着胆子说道: “我就在一边奉陪吧,这可不敢当。”刘将军道:“既然是我们叫你坐,你 就只管坐下。你若不坐下,就是瞧不起我了。”尚师长站起走过来,拖了她 一只手到刘将军身边,将她一按,按着凤喜在凳子上坐下。
这时已添了杯筷,就有人给她斟上一满杯酒。刘将军举着杯子向她笑道: “喝呀。”凤喜也只好将杯子闻了一闻,然后笑道:“对不住!我不会喝酒。” 刘将军听她如此说,便表示不愿意的样子。停了半晌。才板着脸道:“还是 不给面子吗?”凤喜回头一看,沈三玄已经走了,这里只剩她一人,立刻转 了念头,笑道:“喝是不会喝,可是这头一杯酒,我一定要喝下去的!”说 着,端起杯子,一仰脖子,全喝下去了,喝完了,还对大众照了一照杯,杯 子放下,马上在旁边桌上拿过酒壶,挨着席次,斟了一遍酒。每斟一位酒, 都问一问贵姓,说两句客气话。这些人都笑嘻嘻的,端起杯子来,一饮而尽, 到了最后,便是刘将军面前了。凤喜笑着对他道:“刘将军!请你先干了杯 子里的。”刘将军更不推辞,将酒喝完了,便伸了杯子,来接凤喜的酒。凤 喜斟着酒,眼睛向他一溜,低低的笑着道:“将军!你还生我小孩子的气吗?” 刘将军端着杯子也骨嘟一声喝完了,撑不住哈哈大笑道:“我值得和你生气 吗?来,咱们大家乐一乐吧。”于是向客厅外一招手,对马弁道:“把她们 全叫进来。”马弁会意,就把阶下一班大鼓娘,一齐叫了进来。刘将军向着 全席的客道:“诸位别瞧着我一个人乐,大家快活一阵子。”说时,那些来 宾,如蜂子出笼一般,各人拉着一个大鼓娘,先狂笑一阵,这一桌酒席,也 就趁此散了。有碰着合意的,便拉到一处坐了,碰不着合意的,又向别一对 里面去插科打诨。刘将军携着凤喜的手,同到一边一张沙发上坐下,笑道: “你瞧人家是怎样找乐儿?那一天晚晌,咱们分手,还是好好儿,为什么到 了第二日,就把我的礼物,都退回哩?”凤喜被他拉住了手,心里想挣脱, 又不敢挣脱,只得微笑道:“无缘无故的,我怎样敢受将军这样重的礼哩?” 她口里说着话,脚就在地下徐抹,那意思是说:我恨你,我恨你!刘将军笑 道:“在你虽然说是无缘无故,可是我送你的礼,是有缘有故呀。你很聪明, 你难道还不明白?”他口里说着话,一只手抚摸着凤喜的胳膊,就慢慢向上 伸。凤喜突然向上一站,手向回一缩,笑道:“我母亲很惦记我的,我和你 告假,我……”刘将军也站了起来,将手摆了两摆道:“别忙呀,我还有许 多话要和你说呢。”凤喜笑道:“有话说也不忙呀,让我下次再来说就是了。” 刘将军两眼望着她,好久不作声。耸着双肩,冷笑了一声,便吩咐马弁,将 沈三玄叫了来。他远远的垂手站着,刘将军道:“我告诉你,今天我叫你们 来,本想出我一口恶气,可是我这人心肠又软不过,你侄女只和我赔不是, 我也不好计较了。你回去说,我还没有娶太太,现在的姨太太,也就和正太 太差不多,只要你们懂事,我也不一定续弦的。我姓刘的,一生不亏人,叫 你嫂子来,我马上给她几千块钱过活。你明白一点,别不识抬举。”刘将军 越说越厉害,说到最后,瞪了眼,喝道:“你去吧。她不回去,我把她留下 了。”凤喜听了这一通话,心里一急,一阵头晕目眩,便倒在沙发上,昏了 过去。要知她生死如何?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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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沽酒迎宾甘为知己死越墙窥影空替美人怜
却说刘将军向沈三玄说出一番强迫的话,凤喜知道没有逃出囚笼的希 望,心里一急,头一发晕,人就向沙发椅子上倒了下去。沈三玄眼睁睁望着, 可不敢上前搀扶,刘将军用手抚摸着她的额角,说道:“不要紧的,我有的 是熟大夫,打电话叫他来瞧瞧就是了。”这大厅里一些来宾,也立刻围拢起 来,沈三玄不敢和阔人们混迹在一处,依然退到外面卫兵室里来听消息。不 到十分钟,来了一个西医,一直就奔上房。有好一会儿,大夫出来了,他说: “打了一针,又灌下去许多葡萄酒,人已经回转来了。只要休养一晚,明天 就可以像好人一样的。”沈三玄听了这消息,心里才落下一块石头,只要她 无性命之忧,在这里休养几天,倒是更好。不过心里踌躇着,她发晕了,要 不要告诉嫂嫂呢?正在这时,刘将军派了一个马弁出来说:人已不要紧了, 回去叫她母亲来,将军有话要对她说。沈三玄料是自己上前不得,就回家去, 把话告诉了沈大娘。沈大娘一听这话,心里乱跳,将大小锁找了一大把出来, 把箱子以至房门都锁上了,出了大门,雇了一乘人力车,就向刘将军家来。
这时业已夜深,刘将军家里的宾客也都散了。由一个马弁,将沈大娘引 进上房,后又由一个老妈子,将沈大娘引上楼去。这楼前是一字通廊,一个 双十字架的玻璃窗内,垂着紫色的帷幔。隔着窗子,看那灿烂的灯光,带着 鲜艳之色,便觉这里不是等闲的地方了。由正门穿过堂屋,旁边有一挂双垂 的绿幔。老妈子又引将进去,只见里面金碧辉煌,陈设得非常华丽;上面一 张铜床,去了上半截的栏杆。天花板上,挂着一副垂钟式的罗帐,罩住了这 张床,在远处看着,那电光映着,罗帐如有如无,就见凤喜侧着身子躺在里 面。床前两个穿白衣的女子,坐着看守她。沈大娘曾见过,这是医院里来的 人了。沈大娘要向前去掀帐子,那女看护对她摇摇手道:“她睡着了,你不 要惊动她;惊醒了她是很危险的。”沈大娘看女看护的态度,是那样郑重, 只好不上前,便问老妈子道:“这是你们将军的屋子吗?”老妈子道:“不 是!原是我们太太的屋子,后来太太回天津,就在天津故世了,这屋子还留 着。老太太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