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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看一两出戏,早早 的回家来就是了。”沈三玄在外面屋子里听到这话,一拍手跳了起来道:“这 不结了,有尚太太陪在一块儿,原车子来,原车子去,要什么紧。掇饰掇饰 换了衣服等着吧。汽车一来,这就好走。”凤喜虽觉得他这话有点偏于奉承, 但是真去坐着包厢听戏,可不能不修饰一番。因此扑了一扑粉,又换了一件 自己认为最得意的英绿纺绸旗衫。因为家树在北京的时候,说她已经够艳丽 的了。衣服宁可清淡些,而况一个作女学生的人,也不宜穿得太华丽了,所 以在凤喜许多新装项下,这一件衣服,却是上品。凤喜换了衣服,恰好尚师 长派来接客的汽车,也就刚刚开到。押汽车的护兵已经熟了,敲了门进来, 就在院子里叫道:“沈太太!我们太太派车子来接小姐了。”沈大娘从来不 曾经人叫过太太,在屋子里听到这声太太,立刻笑了起来道:“好好!请你 们等一等吧。”两个护兵答应了一声是,沈大娘于是笑着对凤喜道:“人家 真太客气了,你就走吧。”凤喜笑着出了门,沈大娘本想送出去的,继而一 想,那护兵都叫了我是太太,自己可不要太看不起自己了。哪有一个太太, 黑夜到大门口来关门的。因此只在屋子里叫一声早些回来吧。凤喜正自高兴, 一直上汽车去,也没有理会她那句话。
这汽车一直开到第一舞台门口,另有两个护兵站了等候,一见凤喜从汽 车上下来,就上前叫着小姐,在前引路。二门边戏馆子里的守门与验票人, 共有七八个,见着凤喜前后有四个挂盒子炮的。都退后一步,闪在两旁,一 齐鞠着躬。还有两个人说:“小姐,你来啦?”凤喜怕他们会看出不是真小 姐来,就挺着胸脯子,并不理会他们,然后走了进去。到了包厢里,果然是 尚师长夫妇,和刘将军在那里。这是一个大包厢,前面一排椅子,可以坐四 个人。凤喜一进来,他们都站起来让坐。一眼看见刘将军坐在北头,正中空 了一把椅子,是紧挨着他的,分明这就是虚席以待的了。本当不坐,下手一 把椅子却是雅琴坐的,她早是将身子一侧,把空椅子移了一移,笑道:“我 们一块儿坐着谈谈吧。”凤喜虽看到身后有四张椅子,正站着一个侍女,两 个女仆,自己决不能与她们为伍,只得含着笑坐下来。刚一落座,刘将军便 斟了一杯茶,双手递到她面前栏干扶板上,还笑着叫了一声沈小姐喝茶。接 上,又把碟子里的瓜子花生糖陈皮梅水果之类,不住的抓着向面前递送。凤 喜只能说着不要客气,可没有法子禁止他。这个时候,台上正演的是一出《三 击掌》,一个苍髯老生呆坐着听,一个穿了宫服的旦角,慢慢儿的唱,一点 引不起观客的兴趣。因之满戏园子里,只听到一种哄隆哄隆闹蚊子的声浪。 先是多数人说话,后来听不见唱戏,索兴大家都说话。刘将军也就向着凤喜 谈话,问她在哪家学校,学校里有些什么功课?由学校里,又少不得问到家 里。刘将军听她说只有一个叔叔,闲在家里,便问从前他干什么的呢?凤喜 想要说明,怕人家看不起,红着脸,只说了一句是作生意;刘将军也就笑了。 凤喜越觉得不好意思,就回转头来和雅琴说话。只见她项脖上挂了一串珠圈, 在那雪青绸衫上,直垂到胸脯前,却陪衬得很明显,因此笑问道:“这珠子 买多少钱啦?”她问时,心里也想着,曾见人在洋货铺里买的,不过是几毛 钱罢了。她的虽好,大概也不过一两块钱。心里正自盘算着,可不敢问出来。 不料雅琴答复着道:“这个真倒是真的,珠子不很大,是一千二百块钱买的。” 凤喜不觉心里一跳,复又问一声道:“多少钱啊?”雅琴道:“一千二百块 钱买的。贵了吗?有人说只值八九百块钱呢。”凤喜将手托了珠圈,偏着头 做出鉴赏的样子,笑道:“也值呢!前些时我看过一副不如这个的,还卖这 样的价钱呢。”只在这时,凤喜索性看了看雅琴穿的衣服,只觉那料子又细 又亮,可是不知道这个该叫什么名字。再看那料子上,全用了白色丝线,绣 着各种白鹤,各有各式的样子,两只袖口和衣襟的底摆,却又绣了浪纹与水 藻,都是绿白的丝线配成的,这一比自己一件鹦绿的半新纺绸旗衫,清雅都 是一样,然而自己一方,未免显着单调与寒酸起来。估量着这种衣料,又不 知道要值一百八十,自己不要瞎问给人笑话。于是就把词锋移到看戏上去, 问唱的戏是什么意思?戏词是怎样?雅琴望着刘将军,将嘴一努,笑道:“哪! 你问他,他是个老戏迷,大概十出戏,他就能懂九出。”凤喜自从昨日刘将 军放一牌清一色他和了,就觉得和这人说话有点不便。但是人家总是一味的 客气,怎能置之不理?他滔滔不绝的说着,凤喜也只好带一点笑容,半晌答 应一句很简单的话。大家正将戏看得有趣,那尚师长忽然将眉毛连皱了几皱, 因道:“这戏馆子里空气真坏,我头晕得天旋地转了。”雅琴听说,连忙掉 转身来,执着尚师长的手,轻轻的道:“今天的戏也不大好,要不,我们先 回去吧。”尚师长道:“可有点对不……”刘将军一叠连声的说不要紧,不 要紧,回头沈小姐要回家,我可以用车送她回去的。凤喜听说,心里很不愿 意;但是自己既不能挽留有病的人不回家,就是自己要说回去,也有点和人 存心闹别扭似的,只是站了起来,踌躇着说不出所以然来。在她这踌躇期间, 雅琴已是走出了包厢,连叫了两声对不住,说改天再请,于是她和尚师长就 走了。这里凤喜只和刘将军两人看戏,椅后的女仆,早是跟着雅琴一同回去。 这时凤喜虽然两只眼注射在台上,然而台上的戏,演的是些什么情节?却是 一点也分不出来。本来坐着的包厢,临头就有一架风扇,吹得非常凉快的; 偏是身上由心里直热出来,热透脊梁,仿佛有汗跟着向外冒。肚子里有一句 要告辞回家的话,几次要和刘将军说,总觉突然怕人家见怪。本来刘将军就 处处体贴,和人家同坐一个包厢,多看一会儿戏,也很不算什么,难道这一 点面子都不能给人?因此坐在这里,尽管是心不安,那一句话始终不能说出 来,还是坐着。刘将军给她斟了一杯茶,她笑着欠了一欠身子,刘将军趁着 这机会望了她的脸道:“沈小姐!今天的戏不大很好,这个礼拜六,这儿有 好戏,我请沈小姐再来听一回,肯赏光吗?”凤喜听说,顿了一顿,微笑道: “多谢!怕是没有工夫。”刘将军笑道:“现在是放暑假的时候,不会没有 工夫。干脆,不肯赏光就是了;既不肯赏光,那也不敢勉强。刚才沈小姐看 着尚太太一串珠链,好像很喜欢似的,我家里倒收着有一串,也许比尚太太 的还好,我想送给沈小姐,不知道沈小姐肯不肯赏收?”凤喜两个小酒窝儿 一动,笑道:“那怎样敢当!那怎样敢当!”刘将军道:“只要肯收,我一 定送来。府上在大喜胡同门牌多少号?”凤喜道:“门牌五号。可是将军送 东西去,万不敢当的。”说着又笑了。从这时起,两人索性谈起话来,把戏 台上的戏都忘了。说着话,不知不觉戏完了。刘将军笑道:“沈小姐让我送 你回去吧。夜深了,雇车是不容易的。”凤喜只说不客气,却也没有拒绝。 刘将军和她一路出了戏院门,刘将军的汽车是有护兵押着的,就停放在戏院 门口。要上车之际,刘将军不觉搀了凤喜一把,跟着一同坐上车去。上车以 后,刘将军却吩咐站在车边的护兵,不必跟车,自走了回去。随手又把车篷 顶上嵌着的那盏干电池电灯给拧灭了。
汽车走得很快,十分钟的时间,凤喜已经到了家门口。刘将军拧着了电 灯,小汽车夫便跳下车来开了车门。凤喜下了车,刘将军连道:“再见再见!” 凤喜也没有作声,自去打门,门铃只一响,沈大娘一叠连声答应着出来开了 门,一面问道:“就是前面那汽车送你回来的吗?我是叫你去了早点回,还 是等戏完了再回来吗?一点多钟了,这真把我等个够。”凤喜低了头,悄然 无语的走回房去。沈大娘见她如此,也就连忙跟进房来。见她脸上红红的, 额前垂发,却蓬松了一点。轻轻问道:“孩子!怎么了?”凤喜强笑道:“不 怎么样呀!干吗问这句话?”沈大娘道:“也许受了热吧!瞧你样子挺不自 在的。”凤喜道:“可不是。”沈大娘觉着尚太太请听戏,也不至于有什么 岔事,也就不问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