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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己坐了一辆车; 家树却坐在何丽娜的车子上。家树道:“我回来的时候,要把什么东西送你 才好哩?你的人情太重了。”何丽娜笑道:“怎么你也说这话,说得我倒怪 寒蠢的。你府上在杭州什么地方,请你告诉我,我好写信去问老伯母的好。” 家树道:“到了杭州,我自会写信来的。在信上告诉你通信地点吧。”何丽 娜道:“设若你不写信来呢?”家树道:“你难道不能去问伯和吗?”何丽 娜道:“我不愿意问他们。”说着就在手提小包里,拿出一个小日记本子来, 又取下衣襟上的自来水笔,然后向着家树微微一笑道:“你先考量考量,是 什么地方通信好。”家树道:“朋友通信,要什么紧!”于是把自己家里所 在,告诉她了,何丽娜将大腿拱起来,短旗袍缩了上去,将芽黄丝袜子紧蒙 着的一对膝盖,露了出来,就将日记本子按在膝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 儿的写着。写完了,将自来水笔筒好,点着念了一遍,笑问家树道:“对吗?” 家树道:“写这几个字,哪里还有错误之理,你这人未免太慎重了。”何丽 娜笑道:“你不批评荒唐,倒批评我太慎重,这是我出于意料以外的事呀。” 说着将自来水笔和日记本子,一齐收在小皮包里了,然后对家树道:“这话 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纳闷去。”家树随便点了点头,未曾答应什么。汽车 到了车站,何丽娜给他提着小皮包一路走进站去。伯和夫妇,已经在头等车 房里等候了。到了车上,陶太太对家树道:“今天你的机会好,头等座客人 很少,你一个人可以住下这间车厢了。”伯和笑道:“在车上要坐两天,一 个人坐在屋子里,还觉得怪闷的。”陶太太将鞋尖,向摆在车板上的水果蒲 包,轻轻踢了两下,笑道:“那要什么紧,有这个东西,可以打破长途的岑 寂呢。”这一说,大家又乐了。何丽娜笑道:“陶太太!你记着吧,往后别 当着我说错话;要说错了,我可要捞你的后腿哩。”陶太太笑道:“是的, 总有那一天;若是不捞住后腿,怎么向墙外一扔呢。”何丽娜还不懂这话, 怔怔的向陶太太望着。陶太太笑道:“这是一个俗语典故,你不懂吗?就叫 进了房,扔过墙。”家树听了这话,觉得她这言语,未免太显露一点。正怕 何丽娜要生气,但是她倒笑嘻嘻的,伸着手在陶太太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这车厢里放了两件行李,又有四个人,就嫌着挤窄。家树道:“快开车了, 诸位请回吧。”陶太太就对伯和丢了一个眼色,微笑道:“我们先走一步, 怎么样?”伯和便向家树叮嘱了几句好好照应姑母病的话,到了家,就写信 来,然后就下车。何丽娜在过道上,靠了窗户站住,默然不语。家树只得对 她道:“密斯何!也请回吧。”何丽娜道:“我没有事。”说着这三个字, 依然未动。伯和夫妇,已经由月台上走了。家树因她未走,就请她到车厢里 来坐。她手拿着那小皮包,只管抚弄,家树也不便再催她下车,就搭讪着去 整理行李。忽然月台上当当的打着开车铃了,何丽娜却打开小皮包来,手里 拿着一样东西,笑道:“我还有一样东西送你。”递着东西过来时,脸上也 不免微微的有点红晕,家树接过来一看,却是她的一张四寸半身相片。看了 一看,便捧着拱了一拱手道声谢谢,何丽娜已是走出车房门,不及听了。家 树打开窗子,见她站在月台上,便道:“现在可以请回去了。”何丽娜道: “既然快开车,何以不等着开车再走呢。”说着话时,火车已缓缓的移动。 何丽娜还跟着火车急走了两步,笑道:“到了就请来信,别忘了,别忘了。” 她一只右手,早举着一块粉红绸手绢,在空中招展。家树凭了窗子,渐渐的 和何丽娜离远,,最后是人影混乱了,看不清楚,这才坐下来。他将她递的 一张相片,仔细看了看;觉得这相片,比人还端庄些。纸张光滑无痕,当然 是新照得的了。于此倒也见得她为人与用心了。满腹为着母亲病重的烦恼, 有了何丽娜从中一周旋,倒解去烦闷不少。
车子开着,查过了票,茶房张罗过去了,拉拢房门,一人正自出神。忽 听得门外有人说道:“你找姓樊的不是?这屋子里倒是个姓樊的。”家树很 纳闷,在车上有谁来找我。随手将门拉开,只见关寿峰和着秀姑,正在和茶 房说话,便说道:“是关大叔!你们坐车到哪里去?”于是将他二人引进房 来。寿峰笑道:“我们哪里也不去,是来送行的。”家树道:“大概是在车 上找我不着,车子开了,把你带走的。补了票没有?”寿峰连连摇手道:“不 是不是,我们原不打算来送行,自你打我舍下去了之后,我就找了我一个关 外新拜门的徒弟,和他要了一支参来,这东西虽然没有玻璃盒子装着,倒是 道地货,我特意送到车站,请你带回去给老太太泡水喝;可是一进站,就瞧 见有贵客在这儿送行,我们爷儿俩,可不敢露面。买了到丰台的票,先在三 等车上等着,让开了车,我再来找你。”说着话时,他将胁下夹着的一个蓝 布小包袱打开,里面是个人家装线袜的旧纸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铺着干净 棉絮,上面也放着两支整齐的人参,比何丽娜送的还好。家树道:“大叔! 你这未免太客气了。让我心里不安!”寿峰道:“不瞒你说,叫我拿钱去买 这个,我没有那大力量。我那徒弟,就是在吉林采参的;我向来不开口和徒 弟要东西,这次我可对他说明,要送一个人情,叫他务必给我找两支好的; 我就是怕他身边没有,要不,白天我就对你明说了。”家树道:“既不是大 叔破费买来的,我这就拜领了;只是不敢当大叔和大姑娘还送到丰台。”寿 峰笑道:“这算不了什么?我爷儿俩,今夜在丰台小店里睡上一宿,明天早 上慢慢蹓跶进城,也是个乐事。”他虽这样说,家树觉着这老人的意思,实 在诚恳,口里连说感激感激,寿峰笑道:“这一点子事,都得说上许多感激, 那我关老寿一生,也不知道要感激人家多少呐。”家树道:“大叔来倒罢了, 怎好又让大姑娘也出一趟小小的门。”秀姑自见面后,一句话也不曾说,这 才对家树微微笑了一笑。寿峰道:“老弟咱们用不着客气。”说话火车将到 丰台,寿峰又道:“你白天说,有令亲的事,要我照顾,我瞧你想说又怕说, 话没有说出来,你尽管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家树顿一顿接上又是一笑, 寿峰道:“有什么意思,只管说,我办得到,当面答应下了,让您好放心; 办不到,我也直说,咱们或者也有个商量。”家树又低头想了想,笑道:“实 在也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您二位无事,可以常到那边坐坐;他们真有事, 就会请教了。”寿峰还要问时,秀姑就道:“好!就是那么着吧。你瞧外面, 到了丰台了。”大家向外看时,一排一排的电灯,在半空里向车后移去;灯 光下,已看到站台。寿峰说了一声再会,就下了车。家树也出了车房,送到 车门口,见他父女二人立在露天里,电灯光下,晚风一阵阵吹动他们的衣服 角,他们也不知道晚凉,呆呆的望着这边。寿峰这老头子,却抬起一只手来, 不住的抓着耳朵边短发,彼此对着呆立一会,在微笑与点头的当儿,火车已 缓缓展动出了站。寿峰父女,望不见了火车,然后才出站去,找了一家小客 店住下。第二天,起了个早,就走回北京来。过了两天,便叫秀姑到沈家去 了一趟;沈家倒待她很好,留着吃饭,才让她回家。秀姑对父亲说:“他们 家,一共只三口子人,一个叔叔,是整天的不回家;家里就是娘儿俩;瞧着 去,姑娘上学,娘在家里做活,日子过得很顺遂的,大概没什么事。”寿峰 听说人家家里面只有娘儿俩,去了也觉着不便。过一个礼拜,就让秀姑去探 望她们一次。后来接到家树由杭州寄来的回音,说是母亲并没大病,在家里 料理一点事务,就会北上的。寿峰听到这话,更认为照应沈家一事,无关重 要了。
有一天秀姑又从沈家回来,对寿峰道:“你猜沈姑娘那个叔叔是谁吧? 今天可让咱碰着了。瞧他那大年纪,可不说人话。”寿峰道:“据你看是个 怎样的人?”秀姑哼了一声道:“他烧了灰,我也认识。不就是在天桥唱大 鼓的沈三玄吗?”寿峰道:“不能吧,樊先生会和这种人结亲戚。”秀姑道: “一点也不会假。他今天回来,醉得像烂泥似的,他可不知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