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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在痛苦地痉挛着。他为什么狠狠抽了香梅一巴掌?为什么?他其实最喜欢这个二侄女,教她外文,领她逛书肆,就是骑脚踏车,不也是他这个二叔教会的吗?香梅也没任何事招他惹他,他为什么要对她那么狠?
香梅乌黑的眼中噙着泪,她不让泪落下,也不跑开,只是倔强地盯着他,像要问出个为什么?
他不会也不敢说出为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行,他能故己。他懂得高门巨族清白世家的规矩。
倒是他逃遁了。
他受不了这双纯洁无邪的黑色眸子的直视。
她太像她的母亲。只是她的母亲太柔弱了,而她,倔强。
三年前他走进这庭院时,竟直直地望定了嫂嫂:世上竟有这么完美的女子。
过了四十的女人依然美丽,那才是历经了岁月沧桑的成熟的美,撼人心魄的真正的美,有内涵的美。
她清丽优雅中透出一种淡淡的忧郁。她对他照顾周到,饮食起居、服饰用具,跟陈应荣一样对待。长嫂如母,她极贤惠。但她又极有分寸,始终不即不离,不冷不热。
于是,他感到这是一种骨子里的冷淡,其实,是他自己走火入魔了。他的心中只装着廖香词。当然,这是罪孽的。连想也不能想的,他内疚,他自责,他折磨自己,他更折磨别人。他也想过离开兄长家,可兄长怎么也不让;他实际上也下不了决心离开这个家。他是否知道,他给善良美丽的嫂嫂平添了几多委屈?”
这夜,廖香词赶在雨前回了家。她已经很少参加社交了,但有些应酬不得不去。她仍然留恋社交场的高贵温馨的氛围,虽然随着年岁的增长体悟出个中的几分虚伪;但她已不能全身心投入,她总牵挂着家中的女儿,三个大女儿已能自理,三个小的却得操心,六女香桃还感冒呢。回到家,在小女处呆了好一会,才回到楼上卧室,也许,她不太愿回到卧室,因为等着她的是寂寞?
她懒懒地揿亮了壁灯,随即拉上玫瑰红的金丝绒窗帘,这是淑女的行为准则之一。尔后,背倚着窗帘,深深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完全是中国贵妇式的打扮。黑色的金丝绒旗袍长至脚踝,脚上一双银灰闪光的高跟鞋,胸前别一朵血红的玫瑰,脑后一只松松的贵妃髻。此时的她,太像一位刚谢幕悲剧女主角。人过四十天过午,女人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
福兮祸兮(4)
她懒懒地踢掉高跟鞋,换上绣花拖鞋;懒懒地坐在梳妆台前卸妆。耳环、手镯、项链全卸到台子上,她怔怔地看着左手无名指上的碎钻戒,这不是结婚戒指,是她钟爱的泪钻!她跟陈应荣结婚已十年,可两人越来越疏远;近来,因为她总是温和又执著地主张陈应昌搬出去,陈应荣几乎要恨她了,他激烈地争辩着,怕孩子们和下人听见,他们用外语“答辩”!几个回合下来,彼此连话也懒得说了,在一起的时间也是越短越好。可她,宁愿他怨她、恨她,把她看成是心胸狭窄乃至尖刻不容人的女人,也不让他猜忌到二弟的不是,况且二弟并没有什么不是。只是她感觉到了,她决不让不该发生的发生。
她懒懒地起身欲换睡衣,响起轻轻的叩门声。
进来的是大女儿静宜,脸蛋绯红,像是很激动。
母亲诧异了:“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二叔打了香梅一巴掌。”
“哦?我去看看。”
“香梅不让我告诉您和爹地。她说,您说过淑女要有仁爱之心。”
母亲苦笑了一下。是的,有回香梅在背地里嘲笑过一个穷酸相的表哥,母亲是狠狠训了她一顿。
她们去到静宜和香梅合住的小房间,香梅已睡着了,两只手露在薄被外,左脸红肿着。
母亲心疼了,轻轻地将她的手臂放进被中。
香梅迷糊地醒来,见是母亲,泪水就溢了出来。
“疼吗?”
香梅摇摇头。
静宜愤愤地说:“二叔心也太狠了!我得告诉爹地。”
母亲摇摇头:“二叔准是在外遇上了烦烦心的事,他是失手。”
香梅倒坐了起来:“妈,我吃不透二叔,我听见他嘀咕:我恨你……你跟你妈一个样!这什么意思?”
母亲不觉打了个寒噤,好一会淡淡地说:“你准是没听清。”
廖香词沉甸甸地回到卧室,陈应荣也上来了。
廖香词主动说:“应荣,我想过了,你放心去新墨西哥州吧,我带着孩子们去香港。二弟愿留愿去,都行。”
陈应荣始料未及,竟一时间答不上话。
廖香词莞尔一笑:你不是希望这样吗?”
陈应荣不觉走近她,双手抚着她的肩:“那,也好。时局不太平,待我在那边安顿好后,就接你们去。”
一瞬间,彼此都觉得不该疏远。
院子里突地响起了不知什么鸟的啼叫声。
夜鸟啼,可不是祥兆。
恨别鸟惊心。
1935年初科,陈香梅和姊妹们跟随父母离别了故都北平。
这是她第三次别北平。第二次是日军直逼长城时,全家跟外祖父家曾到天津避居过一些日子。所以这第三次别离,陈香梅心情并不特别沉重。她想,要不了一年半载,又会归来。
她毕竟还只是个10岁的女孩。
罗明扬羞赧地送给她一篇长达五页的文章,《蝴蝶风筝》。这怕是他今生最长也最动感情的一封“情书”。他日后学工。春日城根放风筝,夏季北戴河避暑,秋天潭柘一路看红叶,冬天在两家围炉品茗,罗明扬记录了他和她拥有的北平四季。陈香梅饶有兴致地读着,嫌他文笔不华丽,止不住手痒替他添加修改,可改着改着,她顿住了,没文采的罗明扬才是罗明扬呀,为什么涂改掉真实的他呢?五页,象征着他们的五个春秋?她尝到了伤感的滋味。
李洁吾老师也给了她一封信:
香梅小朋友:
你终于走了,和父母姊妹离开你生长的故都北平到人生地疏的香港去,我有点舍不得你走,因为你不仅是我的好学生,也是我的小朋友。但这个北方的城市如今只有苦寒、苦热的冬和夏,还有秋天自北面吹来的风沙,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了……
她捏着信笺的手颤栗着,是的,故都北平是她的生长之地,李老师为什么不提故都的春?难道北平将失去春天?迷惘惆怅雾一般漫过她的心田。
外公裁了三寸见方的毛连纸,饮蘸墨汁行笔酣畅一个“思”字。她捧着这个“思”字,竟像站在雨地里,泪珠一串串披了一脸。
聚散离合总关情。
但是,她人生的第一个十年,是艳丽的花季,是寸寸黄金的岁月。
童年———人生的第一个十年,不论幸与不幸,那自觉不自觉的童年的将影响着人的一生。
1935年初冬,美国麦克斯威尔机场空军战术学校的一间教官宿舍里,烟雾缭绕、空酒瓶狼藉。上慰陈纳德和他的两个助手:红头发满脸雀斑的路克·威廉逊及壮硕的比利·麦唐纳都已喝得酩酊大醉。
他们也离别在即!
他们已成了遐迩闻名的美国空军中的“三人飞行小组”。驾驶着p—12双翼飞机,在高空中翱翔、翻筋斗、盘旋、反翼飞行等的高难动作的表演,曾无数次让美国军民们如醉如痴,显示了方兴未艾的空军的潜力和魅力。可是路克和比利这两位上士在参加军官考试之后,却被无理无情地摒弃出空军队伍!
福兮祸兮(5)
而陈纳德本人,也因为顶撞上司,晋升无望了!
他猛吸着骆驼牌香烟,猛烈地咳嗽着,慢性支气管炎每到冬春就来折磨他,可他不管不顾,又猛喝威士忌酒。借酒消愁愁更愁。
比起十年前夏威夷卢克机场潇洒自信的他,老了,颓丧了。到处流转却一无所成,怎不叫英雄泪沾襟?
1926年,他离开卢克机场,被调回美国本土,到德克萨斯州的勃鲁克斯机场,担任飞行教官,他剃去了威严潇洒的小胡子,从此也不再蓄起。很快,他升为中尉。他自信、自负、自作决断,不甘庸庸碌碌混日子,干什么都要出人头地。在训练学员时,他进行了自己的设计的空降战术训练。他驾着运输机飞在v形编队的中央,一到目的地,伞兵纷纷跳下,陈纳德的运输机即把枪支弹药食品等也用降落伞降下,恰落在着陆伞兵的中间。这不仅神奇而且是未来战争的需要。但是陆军总参谋长森马卢少将来到机场检阅时,面对跳伞表演,却粗鲁地说:“别再搞这些没意思的把戏啦!”说毕,拂袖而去。这是1928年。